劉皇帝的言行就透露出一個意思:諸君安坐,靜待我講話。聞言, 一眾人等又縮了回去,不少屁股剛離席的貴族,又坐了回去,只是這席位,總是讓人感覺不自在,與過去劉皇帝設禦宴時的其樂融融, 反差太強烈了。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語氣中的嚴厲,劉皇帝沉吟了下, 踱了幾步以作調整。眾目之下,北風輕拂著衣袂,再轉臉時,劉皇帝已經帶上了平日裡的笑容。
杯中酒的熱氣依然冒騰著,劉皇帝遊移的目光再度變得堅定,衝著諸王公,悠悠道:“朕還記得,曾與在座諸卿中不少人探討過,我們這一群人,戎馬半生,辛苦創業,是為了什麽!”
“朕聽到的答桉,也各不相同!”劉皇帝自顧自地走著,說著, 語氣中彷佛帶有無限的感慨:“有人說, 亂世漂泊,無所憑仗,隻欲求一個棲息之地,安寧之所;也有人志存高遠, 胸懷廣大,要撥亂反正,勘定亂世,為天下蒼生謀一個太平安康;
還有人說,是為建功立業,光耀門楣;還有人更加實際,要封妻蔭子,錦衣華服,五鼎而食......”
劉皇帝在那裡又是追憶,又是感慨,,所有人都默默地聽著,不敢出聲妄動,以免擾了劉皇帝的興致。
當然,很多人心裡也明白,劉皇帝這番作態,重點在後邊, 目光追隨著劉皇帝從容的腳步,兩耳傾聽著劉皇帝唏噓的聲音,一個個分外認真。
“二十多年了, 不知在座諸公,可還記得當初的志趣?這麽多年了,當年的目標又實現了多少,對如今的日子,可還滿意?”
“怎麽都低著頭啊?”劉皇帝住腳,環視一圈,聲音拔高了幾分:“你們可都是大漢王公重臣,哪怕是坐著,也當昂首挺胸,不該如此低眉順眼!”
“怎麽都不說話?”見無人應答,劉皇帝也不覺尷尬,目光搜索一下,落到黨進身上:“黨進,你說說看!”
聽劉皇帝點到自己,黨進就跟電擊了一樣,平日裡粗枝大葉的黨侯爺,此時也謹小慎微起來,起身微躬著身,斟酌了下,方才答道:“回陛下,臣粗人一個,素來無甚大志,只靠些勇力拚搏奮進,能夠賺得一些功名富貴,便已足矣!
陛下也知臣,過去一心隻為封侯,得蒙陛下恩賞,厚賜爵祿,自是心滿意足。如今,臣日漸老,些許粗勇也不複當年,靠著俸祿與田宅,也足夠安享晚年。
臣這一切造就,都是陛下恩露,臣一直心懷感激,不敢忘懷......”
“黨卿這卻是謙虛了!”難得一見,向來粗獷的黨進也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了,劉皇帝不由一樂,聽出了黨進話裡的請退之意,安慰道:“卿去歲在遼東戰場上的表現,朕可都是聽在耳中,看在眼裡的,在巡檢司也乾得不錯,朝廷可還需要你這樣的直臣,後輩們還需向你學**************過獎了!”黨進也跟著露出一個慶幸的笑容。
看著黨侯爺,劉皇帝心中有些感慨,黨進此人,粗魯其表,而內秀其中,別看他到如今也不識幾個字,但卻能說出一番明理正言。
雖然時常有些乖張的言行,甚至出現些貽笑大方的舉動,鬧出不少笑話,但始終沒有逾越,粗鄙或許只是他的一種保護。
畢竟,像黨進這樣的武夫,成長終究是有上限的,甚至遠遠不如當初的王彥升,但是,這樣的人,
日子卻是能真正過得滋潤的。除了與趙匡胤走得過近之外,劉皇帝基本挑不出黨進其他值得說道的毛病,這也是一種本事了。當然,黨進與趙匡胤是過命的交情,往來頻繁親密,劉皇帝也不好表現出什麽,從其本心而言,對黨進這樣知曉分寸的“莽夫”還是比較欣賞的。
“這滿朝勳貴,黨卿的性格算是最為直爽的了!”劉皇帝又讚了一句:“坦率正直,言行如一,敢作敢為,全無蠅營狗苟......”
難得的,劉皇帝終於又誇了下人,然而,這話聽在王公們眼中,卻有些扎耳,這什麽意思,他們這麽多人,難道都是些蠅營狗苟之輩,難道還不如黨進這樣一個渾人?
這含沙射影地太明顯,不少人臉色都有些難看,卻不敢反駁。而黨進,可是知進退的,拱手謙虛道:“陛下讚譽過重,臣不敢當,實不敢當!”
“對了,還要恭喜黨卿,又新納一姬妾!”劉皇帝又話鋒一轉,衝黨進調笑道。
“讓陛下見笑了!”黨進略感意外,老臉微紅,不過,話是這麽說,表現得卻很澹然。
身為貴族,納些美人,並沒有什麽丟臉的,黨進也常因此得意,在旁人面前自誇。如今,在黨進的侯府內,可養著十幾名容貌上佳的美人。
三年前,黨進更有一個得意之作,便是把陶谷的一名寵妾給討來自己享用,十分寵愛,這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
“不必不好意思!”劉皇帝笑了笑,很坦然地道:“美人嘛,誰不喜歡?朕也喜歡!”
“不過!”稍微緩和的氛圍並沒有持續太久,劉皇帝又悠悠道:“朕還聽說,你們之中有些人交際往來,常以姬妾互贈,以示同好!是否有此事啊?”
此言落,包括黨進在內的許多勳貴,都不由面露尷尬之色,雖然這等事情,在貴族之間很常見,美女姬妾都是一種可作交易的資源,他們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認為是一種時尚潮流。
但是,被劉皇帝這麽不加掩飾地說出來,難免覺得有些丟臉,畢竟,難等大雅之堂,哪怕此時身處的是郊苑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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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進也一樣,陶谷那名姬妾,可是他用三名美人換回來的......附和著的笑容逐漸收斂了,哪怕才被誇獎過,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了,從劉皇帝的態度來看,今日在座這幾十名王公,明顯都是被教訓的對象。
認識到這一點,所有人,心下愈沉。
劉皇帝說得有些口乾,一口將杯中酒飲盡,看著安坐的眾人,再度發問:“怎麽又不動了?諸卿豈忍得讓朕獨飲?都喝起來,不必拘束,自在一些!”
然而,劉皇帝越這麽說,大夥就越不自在。又安靜了一會兒,一乾人等方才機械地舉杯飲酒,再是美酒佳釀,煮得再熱,也難給人帶來享受了。
劉皇帝呢,興致尤高,見眾人都有所動作,便笑吟吟地繼續道:“我們這一輩人,都是開創者,為了大漢,為了天下,乘風破浪,披荊斬棘,刀山火海也都闖過了,辛苦半生,總要有所得,否則何以奉獻?
大漢有如今的景況,多仰賴諸卿臂助,這一點朕心中始終銘記,也分外感謝。二十多年下來,有多少將士袍澤,血染疆場,埋骨青山,你們這些人,大多是從屍山血海中一路闖出來了,這很不容易!
犧牲的烈士,值得敬佩,值得追懷,你們活著的功臣,也值得朝廷褒獎,厚待。你們之中,恐怕有不少人都是這麽想的,打了一輩子仗,建立了偌大一樁功業,打下如此恢弘的江山,也該到享受的時候!
江山都是你們打下來的,如今天下太平了,你們這些有功之臣,功勳之後,取之一抔,享受一番,又→何不可?
這種想法,很正常,朕也能理解!朕,自覺不是個吝嗇的人,也願與諸卿同甘苦,共富貴。
但是!”
說了一籮筐,關鍵就在這個轉折,劉皇帝目光變得凌厲,語氣變得尖銳,環視眾人:“人,要學會知足,無限的貪婪,只會滋生無限的罪惡!諸卿可們心自問,朕這些年,可曾虧待過哪位功臣?”
又是一陣沉默,更沒人敢貿然出頭接這話了。劉皇帝呢,自如地換了一杯酒,繼續邀杯,語氣不見緩和:“都別冷著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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