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潮,來得突然,也比往年更早,洛陽城也迅速地進入到冬日的節奏中來。
淮海王府,北園,青玉軒。
還未到冬季最酷烈的時候,北風顯得乖順許多,甚至沒有造出多大的動靜,但帶來的寒意,卻於無聲息間,讓人僵硬麻木。
軒堂內,一座火爐蒸騰著,雖然石炭燃燒產生的氣味很難聞,但烤起來是真暖和。已經年過五旬的淮海王錢弘俶踱步於其間,眉頭緊鎖,一臉凝沉,顯然遇到了十分為難的事情。
當然,就最近一段時間發生在西京的事情來看,與錢弘俶能搭上邊的,大抵也只有「辭爵」一事了。
自吳越獻土這個歷史**件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作為事件的主角,錢弘俶這些年日子過得還是很滋潤的。大概是表現得太過人畜無害,劉皇帝對錢弘俶也格外寬宏,甚至從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猜忌之意,重爵厚祿相待,十分大方。甚至於,對他的幾個兒子,也多有恩賞,授予官職,讓他們為朝廷效力,沒有絲毫區別對待。
而錢弘俶也是識時務的,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從不敢肆意妄為,只是低調地當他的安樂王,享受人生。再加上,他的妹夫還是雍王劉承勳,頭上有這棵大樹遮擋,自然是順心如意。
不過,波瀾不驚地做了大漢二十多年臣子後,如今,平靜的生活,隨著那一道震動朝野的辭爵奏章被打破了。
錢弘俶從未設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因為一尊王爵,而面臨困境。等事到臨頭,安逸久了的錢弘俶,也就像一朵溫室裡的花朵,有些經不起風吹雨打,顯得無所適從。
尤其在襄陽王安守忠,也上奏請求降爵之後,錢弘俶就更坐不住了。此時在廳中表現,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慮不已,憂心忡忡的表情已然說明了一切。
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人影閃過,一名中年人走進廳堂,看了眼錢弘俶,住步,拱手拜道:「父親!」
此人乃是錢弘俶次子錢惟治,因其好治學,有才情,時任翰林學士,在文壇中頗有聲名。錢惟治實為錢弘俶養子,生父乃是前吳越忠遜王錢弘倧,因為長子錢惟濬放蕩無檢,不為錢弘俶所喜,因而收養錢惟治,作為傳家之人。
此時,錢弘俶也顧不得什麽風度了,上前一步,
緊張地問道:「有何最新消息,陛下如何反應的?」
錢惟治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凝重道:「宮中傳來消息,陛下已然改封襄陽王為荊國公!」
聞言,錢弘俶呆了下,而後不自禁地退後幾步,頹然落座,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嘴裡呢喃道:「如何自處?如何自處?」
見狀,錢惟治不由關心地喚了兩聲,總算讓錢弘俶回了神。往廳外瞟了瞟,又看向錢惟治,錢弘俶富態的老臉上露出一抹怨艾,有些委屈道:「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給了人的東西,二十年後,又想要收回,既然如此,當初還不如不給!」
「父親息怒,還請慎言啊!」錢弘俶抱怨地痛快,錢惟治可嚇了一跳,趕忙上前,幫他順氣的同時,小心勸道。
「慎言?」錢弘俶依舊嘴硬,脫口而出:「你怕府中還有皇城司的眼線?」
不過,嘴上雖然硬氣,四下瞥了下,錢弘俶還是果斷慫了,支吾幾下,不敢再浪言。但是胸中憋著一口氣,實在難以咽下,起身,在廳中徘回幾步,手舞足蹈地怒斥道:「趙、安二人也不知得了什麽失心瘋,本來平安無事,卻要徒生波瀾,他們請辭倒是爽快,卻讓老夫為難......」
錢弘俶憤憤不已,難以釋懷,錢惟治在旁,也只能盡力勸慰,以寬其心:「父親,事已至此,只怕宮裡宮外,滿朝上下,都在等您的行動了......」
「難道也要像趙、安二人一樣,
也上一道辭章!」錢弘俶道。
錢惟治頷首:「以兒之見,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聞言,錢弘俶臉上頓露糾結,一雙手無處安放,苦思幾許,突然道:「不是還有符王嗎?」
想到此處,錢弘俶兩眼泛光:「不若等等符家的反應,等他們行動了,我們再看情況!」
錢惟治搖頭道:「陳留王符昭願如今在安東任職,而父親你可就在京中,何況,符氏顯赫,背靠太子,娘娘初崩,陛下念及情分也不會過多壓迫,我們可是降臣啊......」
「符家有太子,我家還有雍王了!」錢弘俶道,說著,面露苦惱之色:「哎,雍王殿下尚在南洋未歸,否則請他代為說項,或有回旋余地,至不濟,也能請教一二。」
此時的錢弘俶,滿臉的為難,一副哀怨的語氣。歸根結底,還是對淮南王爵位太過留念不舍,他從少年時期,就開始做王,入朝之後,仍不失郡王爵,被人叫了幾十年的大王,忽然告訴他不行了,還得他自己主動請求去王號,對錢弘俶而言,心頭的不適感實在太強烈了。
在錢弘俶看來,他這個郡王,可是用他錢家先祖幾十年基業換來的,是理所應當,完全可以當得心安理得。
作為錢氏子孫,錢惟治也能夠體諒錢弘俶的心情,但此刻,可不是計較公不公平的時候,還是努力盡力勸說道:「父親,於錢氏而言,王爵,虛名罷了。我們畢竟是降臣,能有如今之富貴安寧,都是朝廷的寬容。
那麽多降臣中,都曾割據一方,稱王稱霸,然而除了我家,又有哪家能夠保留王爵,享受如此優待?這是值得警惕的,這頂王冠不好戴啊!
過去相安無事,只是陛下寬容,而今上意漸露,錢氏若是不知進退,只怕後果難料,即便雍王殿下也未必能扶助我家。
與一個徒有虛名的王爵相比,還是打消陛下心中芥蒂,保我錢氏長久更為重要啊......」
錢惟治顯然看得明白, 一番話說得深徹,錢弘俶也不是愚蠢的人,只是心理上有些難以接受罷了。沉吟片刻,終是長歎一聲:「你說的有理,代我寫一道奏章,也遞上去吧!」
言罷,錢弘俶像失去了精氣神一般,整個人顯得頹喪無比。錢惟治見了,不免擔憂,錢弘俶也是年過五旬的老人了,受不得情緒的大起大落。
但是,事情不能不做,結果不得不接受,隻盼他能夠真的想開了......
在劉皇帝封安守忠為荊國公後不久,來自淮海王錢弘俶的奏章終是遞上去了,結果沒有任何意外,劉皇帝同意其請,去王號,改封寧國公。
又一月,符昭願的奏章雖遲但到,去王號,該封許國公。大概是劉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四王雖奪王爵,但俸祿待遇依舊保留著,去虛名,保實惠,這也是劉皇帝給他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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