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祐的話裡,透著股狠辣,殿中寥寥幾名臣子聞之,都不由肌體生寒。天子此詔一下,民間免不了再多漂血了。
劉承祐也是無奈,他意志堅決,滅佛之事,誓必一路走到底,盡除其弊。此詔雖顯冷酷,但兩害相權取其輕,只有以最強硬的態度、最嚴厲的手段,方可震懾四方愚民。
變亂或不可避免,劉承祐此意,是欲將之控制在最小的烈度,如此,也是為了避免流更多的血。
沉吟一陣,劉承祐道:“河東那邊,整飭之事辦得不錯,皇叔、王景崇與楊業終究沒有讓朕失望,詔令嘉獎,通報天下,讓其余諸鎮節度、將吏效之!”
“遵命!”馮道應道,老眉之上跳躍著喜色,畢竟,楊業可是其孫女婿。
提及河東之事,想到了他的愛將,劉承祐神色變得平和,說道:“崞縣之亂,楊業一日而定,行動果斷,處置得當,深孚朕心。馮卿覺得,朕當如何嘉賞?”
“這......”心中雖然為孫女婿感到欣喜,但以向來謹慎的習性,馮道下意識地瞥皇帝一眼:“陛下,楊業與老臣的關系,老臣實在不便於此事上開口。”
“誒......”劉承祐似乎很有興致的樣子,揚手拂袖道:“古人有言,內舉不避親。朕秉執軍政,向來賞罰分明,正道湯湯,無可避忌者,楊業既有功,自當賞。我以馮卿斷賞,堂堂正正,自無徇私的道理!”
即便聽天子這麽說,馮老相公仍舊搖頭,不願落人口實。見其狀,劉承祐不由笑了:“既然如此,朕也勉強老相公了。唔......以楊業這兩年所積之功,便複代州為防禦州,以楊業為防禦使吧!”
“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欲降厚恩,卻不想馮道令人意外地表示反對。
迎著天子審視的目光,馮道揖手解釋說:“楊業終究年輕,資歷能力皆有不足,居一州團練,已是少年高位,而況防禦一州。臣知陛下親愛楊業,賞識其能,也為其向陛下表示感激與忠誠,只是,老臣以為,過快的提拔,不啻揠苗助長,對楊業並非好事。還是讓其在邊郡,多加磨礪一番,激勵其能,方便於日後更好地為陛下與朝廷效力盡忠......”
聽馮道這一番論述,劉承祐直感難得,大抵也只有在親近之人的問題上,老狐狸才會這般賣力。
體諒馮道愛護之心,又考慮到他的思量也確實有些道理,大漢中外軍隊系統中,以楊業的年紀確實升得有些快了。劉承祐雖然喜用年輕人,提拔青俊,但同樣需要遵守基本法,還得讓楊業多打打基礎。
心中定議,劉承祐從諫如流,直接道:“馮卿的考慮,甚是有理。然有功必賞,楊業平崞縣之亂,便晉其為崞侯吧,食邑五百戶,實封百戶,另賞絲綢二十匹,錢十萬,嗯......賜其妻五品誥命!”
“謝陛下厚恩!”馮道直接替自家後輩謝恩。
“聽聞楊業新得一子,卻是要恭喜了!”殿中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劉承祐竟與馮道拉起了家常。
馮道只能隨機從變,回答道:“正是!前番代州來信報喜,老臣取名延昭......”
“楊延昭?”劉承祐忍不住笑了:“甚好!”
心中暗思,這是楊六郎變楊大郎了?眼色一閃,看著馮道,劉承祐說:“你家孫女隨楊業戍代,近兩載了,爺孫隔關山千裡不能相見,料想也十分掛念。這樣,朕再賜你家一份恩典,待忻代之地局勢穩定,讓楊業攜妻子回東京省親!”
“謝陛下!”馮道當即拜謝,一副動容的樣子。
薛居正在旁見這君臣問對,心中默默記錄著,他文才出眾,也身負修撰《國史》的任務,對於當朝之事,也是廣采逸聞。今日殿中之事,今後若是作傳楊業,或可簡敘之以作補充,天子尤愛楊業!
同時,也為天子收買人心的手腕感到佩服。以薛居正看來,召楊業回京,聽其述職大抵才是主要目的,而自劉承祐口中說出,便成為天子體恤臣子的恩典......而馮道與楊業,還真得表示感激。
“陛下,若無他事,臣等這便告退了!”又簡單地問對了些朝中政務,馮道二人主動告退。
未多留,任其退去。再度孤身伏於禦案,命人鋪開一張白紙,劉承祐提筆,寫上一個“佛”字,盯著瞧得出身,表情恢復嚴肅,認真地思量了許久,有執朱筆劃了一道,力透紙背。
“來人,傳中書侍郎范質、給事中王溥!”又沉吟良久,劉承祐命人傳命。
很快, 范、王二人,殿前覲見。
劉承祐很乾脆,直露心意:“殿中也無他人,二位乃朕股肱之臣,朕且直言。此次滅佛,朕非為絕釋宗道統,只因其隱匿人口,佔據土地,聚斂財富,早成弊病,實不利朝廷統治與大漢國力恢復。”
“時下,中外滅佛之事,已至一定程度。然佛門於民間,影響著實不小,各地小民受惑生亂,近來屢發不止。到如今這個地步,也該考慮收尾事宜了!”
范質與王溥對視一眼,由范質拜道:“陛下聖明!請陛下示下!”
他二人,卻也早有此意,只是此前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不敢隨便進諫。
“佛門助世勸善,其利甚優。此前糜爛,蓋無科禁,將隆教法,須辨否臧,此事之後,‘舉舊章,革前弊’的大旗仍舊不能放下。對於天下寺院,仍不得放任,需以條例約束,以免日久之後,舊態複萌。你們回去,召集僚屬,集思擬一條製,用以規范,以為常製!”
兩個人都是才士,很輕松地明辨聖意,齊聲應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