渙口為渙水匯流淮河處,屬河道樞紐,正值秋高,氣候爽人,涼風吹拂著岸邊的植被,帶來河流的潮氣,有些濕冷。
水中有扁舟,兩岸河工密集,粗略一觀,足有上千人,正在進行清淤疏浚。大量的泥沙、墜物,被打撈裝袋轉運,伴有鄉間曲調,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岸頭,為差役所佔據,以作護衛。一乾官府職掌官吏將齊聚於此,為首的正是淮東布政使王樸,這是他數度親巡一線了。
旱情襲來之時,以濠、泗、楚等地,情況最為嚴重。此時,陪侍在旁,泗州的主事官員,基本都來了。
泗州知州,乃是王著,初履任不久。作為天子身邊下放的人,升遷的速度慢不了,淮南又是用事之地,機會很多。當了不到兩年的知縣,便被拔為泗州知州。
不算幸運的是,剛遷職就任,上下還未熟悉,就面臨著淮南大旱。這段時間以來,遵從朝廷與道台的政令,救災撫民,王樸四下奔走,躬親其事,忙得是腳不沾地。
此番,王樸再度北上視事,聞召,他在州衙中是放下飯碗,就匆匆出城,渡河趕來了。對於王樸,他是一點都不敢怠慢。
不到兩年的時間,王樸在淮東,樹立了極高的威嚴,上下職吏,無有不懼者。只因他用法嚴正,從不手軟寬縱,再政令頻發,怠慢者皆為其懲處,以致諸州官吏,腦筋裡都繃緊了根弦,生怕被王樸找到疏漏,申飭責罰。
王著因為出身禦前,又值仕途事業的重要階段,更加不敢怠慢了。
“王公,盱眙附近河段,下官已召三千余人,進行清淤,分三段展開,如今已清理四十余裡!”此時,見王樸面無表情地盯著清淤的河工,主動稟報道,十分小心。
“進展不錯!”王樸點點頭,問:“淮水橫貫泗州,境內生民,多仰仗其惠,淮水若通,方能受其惠!”
“王公所言甚是!官府發出布告,境內漁民、河工、百姓,皆積極應召效力!”王著說道:“百姓通過淮水討生活,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眼下,大漢境內,水患猖獗,黃河、長江,多發山洪。朝廷也發了詔令,旱情雖解,對水害也需加以重視,提高警惕!”王樸道。
王著主一拱手:“受令之後,不敢怠慢。另調有民夫、錢糧,尋河道易決處鑄塞加固!
偏頭看著王著,兩年的州縣治事的歷練,明顯讓其成長不少。王樸仍舊板著一張臉,但難得地點了點頭,說:“使民有所居,衣食有依,地不荒廢,解民以憂,斷事以公,再備災患,足可大治!”
這是王樸向王著提點了,王著會意,臉上帶著點笑容:“多謝王公教誨!在下必定,時刻牢記於心!”
微微頷首,王樸並沒有就此事上拿大,沒再多說什麽。
兩名屬吏與幾名差役,登岸快跑上前來,王樸即問:“水深幾何?”
當先一人,稟道:“使君,屬下等擇數處,測試其深淺。眼下河中,最淺的區域,已有近六尺,足可行船!”
說著,還將測量的標杆抬出,指著標記處,給王樸查驗。王樸還細心地看了看,方才吩咐道:“可以通知,淮鹽發船北輸了!”
“是!”
“諸位也都別跟我站著了,遇此急情,州中當多事才是。”掃了眼畢恭畢敬泗州僚屬,王著擺了擺手,淡淡道。
眾官皆是一愣,還是王著見狀,輕斥了句:“沒聽清使君的話嗎?各歸其職,各理其事,還不快去!”
“是!下官等告退!”這才反應過來。
一乾泗州職吏,繃緊著身體,恭恭敬敬地退下。待走遠了,方才松懈下來,其中一人,眼神往河邊瞟,忍不住抱怨道:“這王使君,當真不是個好相與的,實在太過嚴厲,也不近人情,我等屈意相伴,卻被趕開。有這樣一位上官,難有好日子啊!”
“呵!”聽其言,旁邊一名從事,不由嗤笑道:“王使君難相處,那也是知州該犯難的,像我等這種州下職吏,豈能入使君之耳。此番若非旱情,能見其尊容?縱見其面,又豈知你名?所以,實用不著你來操心!”
“不過!”說著,這從事露出一抹戲謔:“兄若是做些違法亂紀、駭人聽聞、傷天害理之事,或許就名揚使君之耳了......”
“你這廝,嘴怎如此惡毒,是在汙蔑我嗎!”抱怨的州官頓時怒了。
“豈敢!豈敢!只是覺得,足下太過高看自己了......”
州吏們的議論,絲毫無乾於王樸,他與王著走到清淤泥役夫,臨時搭建棲息的棚寮中。雖算不至髒亂差,但尤其簡陋,木排緊密相連以避風,竹床上,鋪著厚厚的一層枯草以禦寒。
直接坐下,王樸看向王著,說:“將要入冬,氣候轉寒,凡應召之役夫,當備草木、炭火以祛寒,多備薑湯。另外,我猶見百姓,有圖便利而生飲河水者,要禁絕,免生蟲病。凡取水,皆需煮沸,再行飲用。你也隨陛下南征過,怎會在此事上疏忽?”
面對王樸的責問,王著感到一陣無辜,若是以往,他會有所辯解,但此時,他只是拱手應道:“是下官監管不嚴,必定加強!”
對王著的態度,王樸還是滿意的。當然,在此事上,王著實則也有些無奈,禁令他下了,初衷也是為百姓自己好。但是,一般的愚民,哪裡聽得進去,也沒那個覺悟,當然是怎麽方便怎麽來,怎麽習慣怎麽來。
王著這邊,也不可能因為民夫,生飲河水,就去抽他鞭子,罰他錢。是以,即便到如今,在大漢朝,能夠真正做到禁飲生水,煮沸飲用的,只有在軍隊之中,還得是禁軍......
王樸似乎也有些理解,是故也沒在此事上多做糾纏,命召來一名役夫,察問民情。在官吏們面前,威嚴肅重,令人生畏的王使君,面對一鄉野小民之時,終於換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孔。
“老漢是盱眙本地人?家裡幾口人?作何營生?”
“正是。家中一妻兩兒一女一媳,共六口人!小人與大兒,在家種地,官府去年給我家分了二十畝地。二子不喜種地,在淮上給人當船工,南北跑船。此番官府招勞力,帶大兒,一起前來清淤......”
“六口之家, 能足食否?”聽完,王樸輕聲問了句。
老漢一愣,有些不解其意。見狀,王樸恍過神,是他沒聽懂,換了個問題:“今秋旱情,田畝損壞嚴重嗎?”
提及此,有些拘束的老漢,頓時放開了,情緒有些激動,鄉音都重了些說:“麥子多壞死,足足少了七八成。這旱魃,哪怕隻晚來一個月,也能搶收......”
“家中五六口人,可有余糧過冬?”
老漢答道:“這兩年,朝廷減了秋稅,此番受災,又免稅,足以過冬!”
聽老漢語氣中的輕松之意,王樸也跟著露出了點笑容,又提出一個他問過很多人的問題:“老漢覺得,是如今的大漢官府好,還是以前的偽唐官府好?”
再是愚民,也知道該怎麽說,王樸雖未穿正裝,王著可是一身官袍在身。
不過這老民回答簡單而帶有幾分真誠:“當然是大漢官府?”
“為何?是因為分田?因為廢除雜捐?因為減稅?”王樸一連三問。
“都有!”老漢點頭,又提出了一點說:“兩年多前,淮南也生旱災,田裡顆粒無收,朝廷賑濟,卻要交完稅的人,才能有救濟糧,小人記得清楚,當時有許多人都被逼得賣田,購糧。還是當時的大漢朝廷,準許淮南百姓,渡河到淮北購買口糧,救活了很多人。
今年又起旱災,朝廷免了秋稅不說,家中困難者,還有接濟......”
聽完老漢的回答,王樸又笑了,笑容愈顯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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