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蜀中還有臣子,嘲笑漢軍,說其不依天時,不看地理,選擇盛夏動兵,勞師攻堅,只需深溝高壘以拒,漢軍必然挫敗。
果然,先是“初戰告捷”,未及喜悅兩日,敗報來了,黃牛等八寨失陷,折兵過半。其後,漢軍大舉入寇,兵臨威武城。
事實證明,漢軍的強大,一如往常,即便天時不佳,進攻仍舊犀利難擋。孟昶當時便將口出“狂言”的那名郎中給貶了。
不過,戰事接下來的發展,倒令孟昶稍稍安心,李廷珪這個敗將,總算沒有辜負他的信任,漢軍兵勢雖強,終究受阻於威武城下。
戰事雖然拖延下來,但於蜀國君臣而言,就是好消息了。就如前線蜀軍將帥所考慮的那般,拖時間,耗錢糧,蜀軍根本不怕,成都君臣,也是這般想的。
從初秋,到而今的季秋,雙方鏖兵對峙於鳳州。而孟昶緊張的神經,也慢慢地松弛下來,將前方的戰事,交由樞密使王昭遠等人處置,不再每日過問。
事實上,對於秦鳳之戰,孟昶還是有些信心。在他看來,漢軍也隻強在軍隊上,至於其他,不論兵力、國力、加械,他蜀國都不弱,又兼有地勢之利。
再加上,他治蜀多年,惠及士民,民心所向,軍心所依。今無有大過,北漢以其強暴,悍然入侵,在孟昶看來,屬不義之師,必然只有失敗一途。
這段時間以來,孟昶讓蜀廷的才士、詞臣們,寫了不少敵視、諷刺北漢的詩詞文賦,似乎想要從筆杆子上,擊敗漢軍......
“陛下,近來成都城內,流言四起,士民爭相議論秦鳳戰事,人心浮動,大不安寧!”禦案前,幾名大臣候著奏事,門下侍郎歐陽炯向孟昶稟道:“臣等以為,流言背後,必有奸賊作祟,恐怕是潛入城中的北漢細作,隱藏於市井散布,擾亂人心!”
孟昶一身明黃冕服,映襯著其英秀之姿,此時聞言,頓時斥道:“既然知道,為何不調查,揪出地敵間,即行處置?”
孟昶俊目微凝,略怒道:“成都府在做什麽?為何不出動差官捕役,逮捕那些居心叵測的奸賊?”
“臣等以為,北漢細作,終是少數,倘若官府動靜過大,反而中其圈套,使得人心浮動,惶惶生疑!”歐陽炯道。
“那依卿的意思,就這般任由北漢細作猖獗,興風作浪,使得流言泛濫不絕嗎?”孟昶質問,二十年的帝王生涯,所養成的皇威,還是很有震懾效果的。
“臣絕非此意!”
“傳令成都府,觸動差役,肅清街市,禁絕民間流言。並張榜布告官民,敵間潛伏,小人作祟,禁止妄議秦鳳軍情!”孟昶面露厲色嚴厲地吩咐道。
“是!”
“都看到了嗎?”孟昶心胸中有股無名之火,似欲噴薄而出,掃視一圈,道:“北漢的爪牙,都伸到成都,伸到我們眼前了!常言居安而思危,如今國難當頭的,我們的朝臣、官吏們,都在做什麽?還在謀取私利,置辦產業?
朕也聽說,成都城內的官宦子弟們,還在飛鷹走犬,飲酒作樂,嬉戲漁色?屢有人進言,說成都城內官僚貴族,奢靡鋪張,多有浪費,朕已多加容忍。
朕厲行簡約二十載,不敢加疾苦於百姓,爾等卻不知惜福,不加收斂,有何顏面對待君父,於心何忍?
朕看呐,這股不正之風,是該糾正糾正了!若不以為忌,繼續沉淪下去,朕怕哪天北漢大軍兵臨城下了,猶在醉生夢死間!”
孟昶這話,很是直白了。這麽多年來,他還是頭一次,這般直接地訓斥臣僚,言辭語氣十分嚴重。
“臣等有罪!”一乾臣僚,詫異之余,動作倒也不慢,頓時拜倒請罪。
“朕期望與眾卿心心相印,共享太平。今日推心置腹,希望能夠聽到心裡,引以為戒!”孟昶淡淡地道:“眼下,朝廷上下,最為緊要之務,還是秦鳳戰事,諸司部衙門,當全力配合樞密院,支持禦漢軍事!”
“是!”
“都退下吧!”
孟昶今日之言,實則在心中憋了許久了,這麽多年來,不是沒有人向他進諫過,說成都貴族、官僚,奢侈成風。然而孟昶沒有貶抑奸吏,改正不良之風的舉措,只是孤守自己的勤儉。
但是,君主在宮內簡樸,臣子在宮外享受,時間一久,孟昶這心裡自然是難以平衡了。借著此番蜀漢戰事,朝群臣發泄一通後,孟昶這心頭暢快多了......
簡單地平複了下心情,孟昶起身離座,往殿外而去。侍候的宦官,趕忙請示道:“官家,欲駕幸何處?”
“去樞密院!”
後蜀的樞密院,比起北漢,規模可要小多了,其間氣氛,未見緊張,上下職吏,顯得很悠閑。孟昶轉了一圈,不由問道:“王昭遠呢?”
“有一批軍糧,需要發往興元府,樞相親自查看去了!”僚屬稟道。
聞言,孟昶面色頓時就不好看來,斥道:“堂堂樞密,主管全國軍務,北方正在鏖戰,多少軍情軍務,區區一批糧食,需要他這個樞密使親自去查看嗎?樞密院下,沒其他人了嗎?”
見皇帝發怒,樞密院內的職官們,頓時噤若寒蟬。見狀,孟昶這才揮了揮手:“去,把王昭遠找來,朕就在這裡等他!另外,北方可有軍報,拿來給朕看看!”
“是!”
關於此次蜀漢戰爭的真實情況,自然沒有成都市井間流傳的那麽玄乎,真實的版本是,兩方近十萬大軍,會戰對峙於威武城,一直僵持至如今。
李廷珪率軍固守城寨,而漢軍的動靜,也一樣,不斷地加固營寨,做出一副防守的姿態......兩方主帥,隻試探性地,約戰兩次。結果,自然是漢軍大勝,蜀軍完敗,折兵過千。
對峙之時,方立秋,天氣尚且炎熱,到如今,秋意已濃,前後,漢軍隻試探性地向威武城發起過一次進攻,挫敗後就不再攻寨了。
對於前線的戰況,李廷珪倒也沒敢遮掩,而是詳報於成都朝廷。正因悉曉之戰情,孟昶君臣,倒也還能坐得住。
奪取秦鳳四州後,兩次北伐,與漢軍激戰,都是曠日持久,對峙鏖兵,拖到最後決戰。而此番屬守勢,對於戰事拖延,也都有心理準備。
並且,李廷珪對於戰事的某些分析奏報,也深合蜀國君臣之意,漢軍久戰無功,士氣衰微之後,必退,屆時自可尋機破敵......
但是,道理雖是這般,作為一個有些“好大喜功”屬性的帝王,對於這種僵持的狀態,總歸有些不滿意。論進攻,難以突破漢軍,到防守時,還是如此被動,數萬大軍,竟毫無建樹,反讓漢軍取得小勝小獲。
“臣王昭遠,參見陛下!”過了小半個時辰,王昭遠方才匆匆歸來,緊張地整理了下衣冠,顧不得喘息,入內即向孟昶拜倒。
王昭遠如今也不到四十歲,賣相也著實不錯,劍眉星目,儀表堂堂,頗有英氣。
“起來吧!”對於這個陪伴自己讀書成長的幸臣,孟昶舉止間都透著寵信。
“陛下,怎麽有暇到樞密院來了?”王昭遠問。
孟昶歎了口氣:“鳳州戰事進展不順,朕這心裡,始終難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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