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祐瞥了他一眼,指著食案,神色如常道:“有魚有肉,有葷有素,何談簡陋。天下戰亂不休,多少黎民尚且忍饑挨餓,這一桌飯食,已經足夠豐盛了。”
“哎,知道你憂國憂民,心系天下。但你如今可是堂堂的皇子殿下,就算要救黎民於水火,也得先把自己的肚腹滿足了吧。”
嘴裡雖然絮叨著,李少遊下筷可不慢,大概是真的肚中饑餓,吃得還蠻香。幾口菜下肚,嘬了一口酒,咂咂嘴:“沒有珍饈美饌,也沒有美嬌娘相伴,不過,這酒卻是不錯......”
說著,李少遊又一口將杯中酒水飲盡。劉承祐看了看杯中清亮泛黃的酒水,舉杯朝李少遊示意了一下:“杏花村的汾清甘釀,自然是好酒。這潞州府衙倒有些,此番,我也就以公濟私,招待於你了。”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李少遊語調仍舊輕松。
“二郎,恐怕沒人和你說過吧。”
“嗯?”
“你當真是越來越無趣了,想當初......”李少遊一臉回憶狀地感慨著。
二人閑侃著,不過多是李少遊在那兒說,劉承祐平靜應對。自從劉承祐“自閉”之後,年輕一代中,也就李少遊還能受得了他的性格,故兩人的關系著實不錯。在劉承祐面前,李少遊說話也才敢那般隨意。
“對了,聽聞,官家已經打算封賞群臣了......”酒足飯飽,在仆侍收拾狼藉的時候,李少遊又朝劉承祐透露了一則消息。
“遊哥,你這對耳朵,到底聽說了多少事?”劉承祐不禁吐槽了一句。
李少遊嘿嘿一笑:“風聞罷了。”
“想來,晉陽那邊,恐怕上上下下的期待著吧。”劉承祐卻沉著嗓子,一邊思量著,一邊說道。
“那是自然,加官進爵,誰不期待?”李少遊語氣有點傲:“新朝建立,晉陽成為了權力中樞,一躍而成為中樞大臣,執政天下,他們自然是殷切相待,望眼欲穿了。”
“都是從龍之臣,支持我劉家江山,有所求,也是可以理解的。國家草創,經綸未構,群臣策力輔弼,方將局面穩定,他們也是有功勞的。”劉承祐此時顯得很平和。
“嗯......不過,有人建議官家,早定國本。”李少遊幽幽然地補了一句。
“哦......”此言一落,劉承祐輕輕地應了聲,看起來很淡定,但整個人卻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
隻木然地待了一小會兒,劉承祐抬眼平靜地注視著表兄:“早定國本,於江山社稷的穩固有利,是好事。”
“對訓哥兒,自然是好事了......”李少遊努了努嘴,隨意地說道。
“遊哥,你這隨意的性子,得改!”劉承祐緩緩地直起了身體,嚴肅道。
迎著劉承祐有點發冷的目光,李少遊臉上也掛上了一抹鄭重,語調低沉地說:“二郎,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有一點想法!”
“什麽想法?”劉承祐神情更顯漠然。
注意著劉承祐的反應,李少遊以一種提醒的口吻繼續說來:“訓哥兒此前便是世子,他的優勢可要大多了。
一直待在中樞,陪伴禦前,深受官家寵信,品行為人稱道,且沒什麽行差踏錯......” “遊哥!”劉承祐突然出聲打斷李少遊,凌厲的目光,灼灼而視,讓他不由得心生寒意。
頓了頓,劉承祐方才緩聲說:“你,喝醉了!”
氣氛,恍然間變得壓抑起來,但見劉承祐那副認真的自閉樣,李少遊也意識到自己這回是有點太過隨意了。旋即晃了晃腦袋,打了個哈哈,想要活躍一下氣氛,只可惜劉承祐無動於衷,讓他頗覺尷尬。
“孤,乏了。你暫且去迎賓館驛歇息吧!”臉上恢復了常態,劉承祐平和地擺了擺手,不過嘴裡卻稱起“孤”來了。
察覺到劉承祐語氣的變化,李少遊也十分給面子地起身作了個禮:“下官告退。”
在他剛轉過身體的時候,劉承祐又發聲了,同樣暗含提醒之意:“遊哥,今日,你的話有點多了......”
在迎賓館屬吏殷勤的接待下,李少遊住了進去。慢悠悠地走在館驛的回廊間,思及方才的對話,李少遊臉上沒有了在劉承祐面前的輕浮隨意,一副思索的表情,嘴角卻慢慢地翹了起來:“你怎麽可能沒有想法!”
府衙中,劉承祐同樣在沉思,泡著腳。這個表兄的機敏,讓他有點意外。
劉承祐當然有想法,且他相信看出他有想法的絕不只一人,畢竟他表現出的能力與這些時日的作為, 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能看出他的進取之心。
不過,李少遊此番,倒實實在在地給他提了個醒。領軍在外後,自己在晉陽的存在感一下子降得太低了,朝堂之上,劉知遠面前,也沒有為自己發聲的人。
短時間尚可,若是日子久了,絕對會出問題。從李少遊帶來的消息來看,此時的晉陽,已經有人在盤算著收繳自己權力,限制自己發展了......
腦中浮現出大哥劉承訓那張溫潤謙和的面龐,劉承祐心中生出了些許冰冷的猜測。
劉承訓的優勢確實不小,既是長兄,此前又是世子,受劉知遠寵信,名聲又很好,幾乎是個完美嗣君人選。
但是,他在軍隊中沒有什麽影響,僅此一條,便是足以致命的弱點!所以,對他的這個大哥,劉承祐實際上並沒有太過於忌憚,排除他在“歷史上”病亡的因素,也一樣。除非,什麽時候劉承訓也開始對軍隊施以影響了......
考慮了不少,但於劉承祐而言,眼下最緊要之事,卻是要在朝中找個為自己說話的人。得夠聰明,得有份量,能在劉知遠面前說得上話。
楊邠,大抵是支持劉承訓的;王章,這是楊邠的好友;郭威,幾乎可以不作考慮;蘇禹珪,老好人一個,做做學問也就罷了;至於其他人,不熟......
思來想去,最終鎖定在一個人身上:蘇逢吉。
“囊中羞澀,卻也得給這蘇判官,送一份厚禮去啊!”雙腳自已然冷卻的水盆中挪出,劉承祐歎了口氣,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