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關中亂事的影響,往來於東西的行旅也明顯少了些,城關上方,似乎也盤旋著一股緊張的氣息,令人感到心中壓抑。
當然,於潼關的守軍而言,對於關中蜀亂,實則沒有過於擔憂,在他們看來,兵馬齊備之時,都被大漢擊破,而況於如今飽受苦役身體有虧、缺少軍備,只要反應過來,翻手可滅。不過,這種心態,並不敢表露出來,也不敢真正放松警惕。
關衙庭中,淅淅的水流聲時不時地響動,劉承祐坐在一方交椅上,雙手撐著膝蓋,躬腰低頭散發,享受著郭寧妃的清洗。清涼的井水澆在頭上,有醍醐灌頂之效,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但身體,卻下意識地哆嗦了幾下。
見狀,郭娘子不由勸道:“官家,這井水太涼,又灌頂,對身體不好,還是換熱水吧!”
“不用!天氣炎熱,用冷水,清醒清醒!”劉承祐微眯著眼睛,盯著自發間滴落的混著豬苓清香的水流,平靜道。
洗發,淨發,擦乾,梳理,當真是件麻煩的活計,身著的單衣也被浸濕幾分,劉承祐快速地瞄了眼高懸的烈日,說:“到屋簷下吧,日頭這般高,把你曬黑了,怕你會怨我!”
郭娘子的膚色,偏小麥色,不能用白皙來形容,但勻稱健康,當然,身為女人,哪有不在意容貌的,尤其是宮人。感受到劉承祐調侃語氣中的體貼,不由甜甜一笑。
纖柔的小手,靈巧地替劉承祐梳理,感受著其動作,劉承祐不由道:“沒想到你還會沐洗,編理發髻,如此熟練!”
過娘子說:“跟娘學的,進宮前,也常替娘梳洗!”
等侍候完頭髮,插上玉笄,劉承祐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不過這前前後後,時間也耗費去了半個時辰。有的時候,劉承祐還真不擔心的后宮的貴婦妃嬪們沒事做,這梳洗、沐浴,打扮、換裝,都是耗時間的事情......
符後找上來,侍候的宮娥端著兩盤嫩紅的西瓜,都已經切好。看了眼,舌頭下意識地覺得乾燥了。
“吃點瓜吧!”大符溫婉依舊,玉容間帶著點恬靜的笑容:“這是馮翊所產的西瓜,已在井水中冷浸多時!”
大概是知道劉承祐這兩日心情不好,後妃都順著他的脾氣。嘗了幾口,劉承祐道:“此瓜甘冽,清涼可口,甚佳。天氣這般炎熱,給孩子們也嘗些!”
“已經送過去了,高娘子那邊,也送了些!”大符輕輕一笑。
點了點頭,劉承祐問張德鈞:“此番馮翊送來了多少瓜?”
“有五車!”
“留下一車,剩下的,都賜給隨駕的文武吧!”劉承祐吩咐道。
“是!小的立刻去辦!”
“馮翊!”撂下一塊瓜皮,劉承祐呢喃了句:“隔縣禍亂未已,朕卻在此享受甜瓜......”
馮翊乃同州州治,距離有亂的蒲城不過七十裡,也難怪劉承祐有此歎。
“官家還在為關中的亂情擔憂?”大符問道。
“兵亂如麻,豈能不憂,只是比起蜀俘之亂,我更擔心關右百姓此番所罹之難!”劉承祐道。
處開國之初,官府、軍隊的執行力還是很高的,經過初期的錯愕,反應過來,各州府、駐軍傾力配合,以極高的效率,控制轄境,彈壓叛亂。尤其在天子駐陛潼關,就地督剿的情況下,更不敢不賣力。
“陛下,京兆軍報!”郭侗入內,手執奏報以稟。
見劉承祐要處理軍國要務,後妃都很識趣地,選擇退下。
“吃點瓜!”劉承祐指著果盤,平靜地說道。
“謝陛下!”
翻閱奏報,乃是京兆府與關中都司共稟,櫟陽、渭南的賊軍,已被趙弘殷親自率軍撲滅,斬殺一千三百余人,賊酋授首,並分兵北上,配合華同耀三州的官兵,圍剿逗留在蒲城的亂軍。
櫟陽、渭南既平,對長安的威脅消除,趙弘殷已回師長安,準備西進,清剿活動於武功、興平的王順亂眾。
“看來,亂情是基本控制住了!”劉承祐表情間並未見喜。
這邊,吃完瓜的郭侗,比對著地圖,介紹道:“櫟陽、渭南的亂軍,雖裹眾多逾兩千,到都無智略,無遠見,不過劫掠鄉裡,發泄仇恨,隻一乾匪盜之徒,烏合之眾罷了,坐待趙都將進剿,豈能不滅。蒲縣的亂軍亦然,覆滅在即!
相較之下,反是京兆的王順賊軍,為禍最甚,他們自雲陽南下,流竄作戰,至今已然波及七縣,燒殺劫掠,逼民為寇......”
“自古以來,就屬流寇,最令人頭疼,所造成的破壞也最大!”劉承祐眉頭擰起,說:“朕無慮這些亂兵賊寇,唯憂關中受難的百姓啊!”
聞言,郭侗默然,道:“陛下,如今向都帥已遣兩千騎東進,圍剿驅趕,將京兆亂軍,壓縮在武功以東,興平以西,渭河以北的區域內,斷其外擴作惡之道。隻待趙都將西進,可從容進剿。賊首王順雖然狡猾凶暴,但被大軍逼迫,如扼咽喉,徒待死而已!”
劉承祐終於點了點頭,說:“再發諭旨,務必將王順賊軍,消滅於京兆境內,再讓各州府,安政撫民,盡快恢復亂前的秩序!”
“京兆,乃是關中最精華的地區,經此一亂,不知又要多久,才能恢復過來!”說著,劉承祐就忍不住怒氣,暗罵一句。
他既怒蜀俘作亂,也憤官府的大意,更重要的,關中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將影響他的伐蜀大計。關中,可是伐蜀的後勤基地之一,關中不穩,劉承祐再是急進,也不敢擅興大兵。
“陛下,向都帥奏,懷德、懷威兩軍,已然處於監控之下,並無異動!”郭侗又小心地道。
懷德、懷威兩軍,就是由蜀軍俘虜所選拔組建的兩支軍隊,一駐鳳翔,一駐鳳州,屬西南大營,就地練兵,為伐蜀做準備。
雖然兩軍之中,調動安插了大量漢軍軍官,在京兆變起之後,劉承祐便密令向訓,加強管控,以防不測。一群俘虜苦役,再是驕狂,所造成的破壞,總有個限度,尚可承受,而兩支由蜀卒組成的軍隊,若是因此亂了,那造成的破壞,可就不是劉承祐所能承受的了。
“另外,懷威軍使何重建,與懷德軍副使韓繼勳上奏,說願意領軍平叛!”郭侗又道。
何重建與韓繼勳,都是蜀國的降將,被劉承祐委以重任。
聞息,劉承祐頓時笑了笑,說:“這二人是心懷憂恐,向朕表忠心來了!唔......讓扈載,擬人兩封製書,發往兩軍,措辭溫和些,告訴二人,關中亂情,與其無關,不必擔憂,朕不相疑,安心治軍,穩定軍情!”
事實上, 若何重建、韓繼勳夠聰明,就清楚,皇帝怎麽樣都不會讓他們帶兵去平關中蜀亂。不過,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擺端正的。
“是!”聽劉承祐吩咐,郭侗應命的同時,不免遲疑:“陛下,扈載他,病情加重了!”
眉頭頓時一凝,劉承祐道:“怎麽回事?”
郭侗道:“臣去探視過他,嘔血不止,據太醫言,扈載早已羸疾滿身,病入膏肓。北巡期間,又暗用猛藥,強提精神,經累月的奔波勞碌,至潼關,終是不支。恐怕,撐不了幾日了!”
聽其言,劉承祐顯得有些不解,又帶有幾分歎息:“這個扈載,真是......”
“罷了!”擺了擺手,劉承祐吩咐著:“讓他好生歇著吧,詔製之事,你去辦!”
“是!”
劉承祐知道,他看上的一支筆杆子,大概率要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