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子出巡的這幾個月裡,這便是整個大漢的權力中樞,國事之處置,政令之所出,皆發於此。經過試驗,似乎已經證明,即便皇帝不在,朝廷諸衙司也能平穩運轉。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天子劉承祐對朝廷的影響,已深入到一定地步,人雖離京,但威嚴猶在,崇政殿就仿佛加持了他的意志一般,鎮壓天下。同樣,也沒人敢去想象,如果沒有了皇帝,國政朝局會怎樣發展,天下會是怎樣一副場面......
不過,對於政事堂的宰相們,尤其是首相李濤而言,這段時間,卻明顯感覺舒暢了許多,真正體會到一番宰治天下、調理陰陽,頭上沒有皇帝時時盯著,大權在握的感覺,總是令人沉醉。
但是,隨著關中亂事的傳來,讓李相公的心情很是糟糕了,原本,在皇帝回京之前,天下太平,國無大事,於他們而言,也是一份合格的答卷。
誰能想到,區區一乾俘虜苦役,竟能掀起那樣一場動亂,尤其還在皇帝巡視就近的情況下,可想而知,會是怎樣的雷霆震怒。簡直是打臉,打天子的臉,打朝廷與他們這乾公卿大臣的臉。
果然,後來皇帝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直接就近督察平亂情況,一應消息,悉送君前,而他們這些執掌朝政的經國大臣,在關中有亂的情況下,直接淪為陪襯,這對快意了兩個多月的宰相李濤而言,是個不大不小的打擊。
事實同樣證明,皇權對相權的壓力,實則已經達到一定程度,天子似乎隨時可以收攏權力。而面對劉承祐的自專行為,他們似乎也沒有什麽反抗能力,此次甚至也找不過反對的借口,終究不能對皇帝就近督察平亂,有所異議,至多進表,關心一下皇帝的安危......
政殿之內,宰相李濤、范質、薛居正以及奉命巡視黃河下遊州縣歸來的魏仁溥齊在。樞密使郭榮,似乎有意地被摒除在外了。能夠由這幾名實權宰相齊聚探討的事情,當然不是小事。
不知是天氣過於炎熱,還是人的心情本就煩躁,李濤帶著少許怒氣,朝外吩咐著:“來人,再取些冰塊、冰帕來!”
吩咐完,李濤繼續主持著會議,指了指書案上的公文,說道:“幸賴陛下親自督導,諸臣盡力,蜀亂初平,關中方複寧定。
陛下來詔,意思已然很明確了,諸位也當知曉了。此番平亂有功之邊軍及都司將士,就由魏相負責審定了,受難州縣的稅收減免免,由三司派人核定!”
李濤對魏仁溥與薛居正二相,以一種吩咐的語氣說道。對此,薛居正略有不愉,淡淡地應了聲,魏仁溥則一副恬然的表情,甚至帶著點溫和的笑意:“應該的!”
“其余有功人員,自有吏部評斷!”李濤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問:“那,我等便議一議,剩余的蜀籍俘虜,當如何處置?”
此言落,一時沒人接話,都考慮了一會兒。范質沉聲說道:“此次關中蜀亂,參與其中的蜀軍俘虜,不足兩成,剩下的俘虜,仍舊為數不少,如何安置,需要慎重!”
“文素此言甚是!”李濤點頭表示認可,趁機問:“依你之見,如何處置為妥?”
范質說:“此次變亂,終因地方官府對蜀俘奴役過甚引起,而朝廷少加監察,這兩年,屢有因濫用而致死的情況發生,終於釀成如此後果。
我以為,首先,針對彼等的政策,當有所更改,蜀人亦是漢人,待陛下削平川蜀,亦是大漢的子民,不可再當作俘虜與奴隸來役使。
再者,西南邊軍中,亦有懷威、懷德兩軍蜀人,此事,難免對其軍心造成影響,朝廷也不能不考慮!”
講了一通,范質有些強勢地說:“依我之見,當廢除所有俘虜奴籍,重新編戶,劃付田畝,供其勞作,以安其心!”
“范相考慮有理,該當如此!”薛居正當即表示認可。
瞟了薛居正一眼,李濤說:“那是否,以其目前處州府解禁賜籍?”
“如此只怕不妥!”范質搖搖頭:“蜀俘們,身處其地,多飽受苦役,給他們換個環境,再輔以政策,效果或當好些!”
“將這些蜀俘遷移實邊如何?”魏仁溥這個時候開口了,道出他的想法:“陛下早有實邊之心,靈鹽、定邊、隴西之地,都可作遷徙之地,如此,既可充實邊境,平衡胡漢,加強朝廷控制,亦可一消蜀俘隱患!”
魏仁溥此言落,幾人都是兩眼一亮,李濤瞧向范質與薛居正:“二位以為如何?”
“可!”范質果斷點頭。
薛居正也一樣。
“既如此,我等便一道署名,報與陛下!政事堂這邊,也當盡快擬出一份遷章程!”李濤拍板。
“另外!”范質又補充道:“淮南兩道境內的南唐俘虜,可作類似處置!”
在淮南,也有一些原唐軍俘虜,只是數量比起蜀卒來言,少了太多,只有兩三千人。對於淮南那邊,朝廷實行的是直接消化政策。
眾相取得共識,也基本定下了此事,皇帝那邊,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縱使有些出入,但蜀俘的“解放”也是可以預見的。
可以說,王順等人的作亂,不是沒有積極意義的,至少為那眾多受苦受難的蜀卒們,掙得了一份“自由”,讓他們脫離苦海,當然,代價是他們的性命,並且從一開始,也只是想活命罷了......
而對於剩下的蜀俘們而言,則是直接享受“王順起義”的福利了,或許對他們而言,能夠被放回蜀國,才是最好的結局,但已然落到這等境地,豈能有更多的奢求。
再者,不管如何,也比給官府做牛做馬,為奴為隸要好,在邊州,還能有個新的開始。甚至於,會對朝廷的“仁慈”感恩戴德。然後,到了邊州,一手拿刀,一手持犁,為大漢邊疆的穩定做貢獻......
當然,能否達到那種效果,卻要看後續的發展了。
議事既定,諸臣散去,各署其事,不過,李濤特意將范質留下密談。雖然這兩年來,二者之間關系淡化,乃至爭鋒相對,但表面上的體面與風度還是保持得很好的,兩人相對,都是謙和君子之態。
李濤親自給范質舀了一碗冰飲,乃是夏季開封比較流行的鹵梅水,輕笑道:“將入三伏了,天氣越發酷熱,喝點涼湯,解解炎燥!”
“多謝李相!”范質面色如常,雙手持杯啜了幾口, 面龐之間也不由露出幾分暢快,放下湯碗,說道:“不知李相,有何事商談?”
聞問,李濤態度依舊溫和,說道:“關中平亂,俘虜了不少賊眾,陛下有意,將所有為亂的蜀俘斬殺,以肅國法,這點,我們都沒有意見。
蜀籍之亂賊,方便甄別,難的是那些從亂的關中百姓,陛下不願輕放,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其中,難保有奸邪之徒。但是,誰被迫,誰主動,想要從中甄別善惡,卻也不易。
陛下以那孫方前方,負責此事,其人為吏尚可,但處事速來操切嚴苛,急功近利,恐他矯枉過正,反害得良民!”
聽李濤囉嗦了這麽一大堆,范質似乎有些領會其意了,瞥了他一眼,悠悠然地問道:“李相是想反對陛下對孫方之任,上表換人?”
聞此言,李濤臉色變了變,趕忙擺手,說:“陛下所定,既無差錯,臣豈敢輕言更易!老夫的意思,文素掌管刑部,負責天下刑名之事,關中亦然,此番,甄察亂賊,刑部當有所作為才是,為國為民,也順便做些查漏補缺的事,以免事怠!”
聽其言,范質想了想,心中生出些哂笑之感,李濤這是想推他出去,插足皇帝的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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