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進入四月,在瓊林苑待了二十日的皇帝劉承祐,終於回到宮城。瓊林苑是風光明媚,美人相伴,子女繞膝,飛鷹走犬,策馬馳騁的日子雖則逍遙,但對劉承祐而言,久了也就枯燥了。
“小的恭迎官家回宮!”萬歲殿前,皇城使張德鈞大禮相拜。
看著這個殷勤恭迎的宦官兼特務頭子,劉承祐輕抬手示意了下:“起來吧!你倒是來得及時,朕不過自瓊林苑歸,何必如此?”
“小的乃官家奴仆,主人回宮,不論遠近,都該迎候!”張德鈞謙卑道。
自從上任皇城司後,不能再像過往那般與皇帝形影不離,不過張德鈞覺悟明顯夠高,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權勢與風光來自於何處,對於皇帝恭敬依舊。有事沒事,都要到禦前請安,像回宮這麽“重大”的事,當然要更加殷勤地侍奉著了。
“好了,你對朕的心意,朕心中清楚!進殿再說!”劉承祐灑灑手,輕笑道。
邊上,作為內侍行首的孫延希,看了看始終保持著謙恭姿勢與表情的張德鈞,心中不由湧現出強烈的豔羨情緒。似張德鈞者,才是漢宮宦官們最為羨慕嫉妒的,深受官家信任,又手握重權,風光無限。
他雖然接替了張德鈞以前的位置,是離皇帝最近的宦官,裡通外達,外人不敢小覷。但這個位置,有這個位置的巨大壓力。皇帝要是昏聵耳軟也就罷了,偏偏是個精明且疑心重的人,像他孫延希,平日裡連拍馬屁都要斟酌斟酌。
比起在皇帝身邊擔驚受怕,明顯張德鈞如今的日子要舒服些。但要考慮到,人家張德鈞可在皇帝身邊待了十年,才有如今的地位......
“說吧!”入殿,親自烹煮著茶水,劉承祐看著恭立在案側的張德均:“你來找朕,又探到什麽情況了?”
“回官家,是南粵那邊來消息了?”張德鈞答道。
“哦?來自那陳延壽?”劉承祐稍微提起了點興趣。
張德鈞:“官家英明,正是其人!”
當年出使過一次,張德鈞便與那陳延壽聯系上了,二人還結拜約為兄弟。陳延壽是個奸人,或許看不了那麽遠,但能與張德鈞這樣北漢的重要太監交往,也是樂意的。
回到番禺過後,與北邊的聯系也未斷絕,常有書信往來,當然,將南粵的軍政情況給抖落了個乾淨。
“那陳延壽這幾年,在南粵很是風光吧!”劉承祐道。
“正是!”張德鈞說道:“自兩年前南粵大宦官林延遇死後,粵國主劉晟以宮務委於宦官龔澄樞與陳延壽,權勢甚重!不過,陳延壽雖然得勢,卻為龔澄樞所壓製,頗為鬱悶,也未敢與小的斷絕聯系,南粵一應事務,悉數密報!”
“又傳來什麽消息?”劉承祐微微頷首,好奇道。
張德鈞說:“據陳延壽言,南粵國主劉晟,身體日益不爽,據其估計,距死不遠!”
“是嗎?”劉承祐來了興趣。
張德鈞點頭道:“南粵國主常年享樂,飲酒過度,縱情聲色,身體有虧,早在三年前,便已患病。自大漢奪淮南、取荊湖後,就惶惶不安,常驚醒於睡夢。
去歲大漢平蜀,更是憂形於色,曾下令治戰艦、修武備、練精兵、固關防。不過,有始而無終。今歲春,又縱酒酣飲,言:‘吾身得免,幸矣,何暇慮後世哉!’
劉晟的陵墓,耗資巨大,已然修建完畢。如今,宮務悉委與宦官、巫女,而劉晟自閉於殿宇享受,想來也是自預余年不多,自知不久於人世......”
“如此說來,這劉晟倒是灑脫,很看得開啊!”聽其匯報,劉承祐語氣中透著明顯的嘲諷意味。
“小的以為,劉晟也是知曉大漢統一之勢難以阻遏,故而自暴自棄,盡情享受余年罷了!”張德鈞說道。
“你也和朕談統一之事!”劉承祐呢喃了句,忽然笑出了聲,看了張德鈞一眼:“如今,朝野內外,似乎所有人都能就此事發表一二看法啊!”
張德鈞聞言略怔,隨即機敏地應道:“小的隻一奴臣,見識短淺,平日裡聽得多了,故而偶言之。小的以為,這也證明了,陛下削平諸國,一統天下,乃人心所向,順天應命,億兆子民殷殷所望之事!”
“你倒是會說話!”劉承祐看起來心情不錯,稍作考慮,吩咐道:“南粵的事,朕暫時還顧及不上,你與那陳延壽,繼續加強聯系,將來應當能用得上!”
“是!”
匯報完南粵的問題,張德鈞再度矮下身子,略帶踟躇地說道:“官家,還有一事......”
“說!”注意到其臉上的異樣之色,劉承祐眉頭稍微褶了下,道:“你也知道朕的脾性,照實進言即可,朕倒也很好奇,是何人何事,讓你這麽遲疑!”
“回官家!”張德鈞陪著點小心,道:“是都察院事趙礪的問題!”
左都禦史趙礪,乃是劉承祐親自發掘的人才,早年以精明強乾、不畏權貴而受到他的賞識。從乾祐初年起,一步一步,從一個小小的西京留台禦史,成為大漢司法系統內的一方大佬。
自當年,接替邊歸讜成為禦史中丞後,成為禦史台的一把手,已經有數年之久,後改製監察系統,成立都察院後,也一直待在左督禦史的職位上。
多年以來,在其領導下,大漢監察系統,運轉良好,對於內外吏治民生,起到了十分良好的監督效果。對於趙礪的政績,劉承祐也是向來滿意的。
是故,此時聽張德鈞突然支吾地提起趙礪,心中頓時一個咯噔,凝聲發問:“莫非趙礪有什麽問題?”
注意著皇帝的表情,張德鈞不敢怠慢,趕忙應道:“回官家,經皇城司調查,趙礪在職期間,欺上瞞下,收受賄賂,瀆職枉法,包庇罪臣......”
“你可知,造謠誣陷,中傷大臣,是何等罪過!”其言落,劉承祐立刻質問道,語氣異常嚴厲。
聞問,張德鈞立刻跪倒,鄭重地說道:“官家明鑒,小的膽子再大,也不敢欺瞞官家呀!”
注意著張德鈞的反應,應當確有其事,劉承祐沉默幾許,寒聲道:“你有證據嗎?若拿不出實證,朕立刻辦你個構陷大臣之罪!”
別看皇帝言辭冷厲,但聽其言,張德鈞反而松了口氣,當即自懷中掏出一份奏章,恭敬地呈上,說:“這是皇城司調查所得趙礪近三年間枉法事共計六樁,請陛下過目,一應涉案人員,都已密查,情節確實。只需著有司據此審問,罪案必然明了!”
順手接過張德鈞的奏章,翻開看了看,劉承祐的表情由陰轉晴,又由晴轉陰,抬眼瞥著張德鈞,道:“看起來,你是費了不少心思啊!”
張德鈞拱手說:“事涉公卿大臣,乾洗重大,小的不敢不慎,唯有詳細確實了,才敢上報官家!”
“呵!”劉承祐嗤笑了一聲。
面色很快恢復了平淡,拿起煮開的茶水,倒了兩杯,遞給張德鈞一杯:“嘗一嘗味道如何,看朕烹茶的手藝有無提升!”
皇帝的反應,讓張德鈞有些意外,心頭難免忐忑,但面上還是畢恭畢敬地接過道謝,飲了一口,道:“好茶!”
劉承祐也抿了一口, 突然爆發,猛地將茶杯摔在地上,怒喝道:“好個屁!”
“官家恕罪!”張德鈞雙腿一軟,飛跪在地。
此時的劉承祐是怒形於色,胸膛起伏,顯然十分氣憤,起身踱了幾步,用力地甩了下袖子,道:“趙礪,好個趙礪,倒是給朕一莫大驚喜啊!”
“來人!”
孫延希注意著這邊的動靜,趕忙上前聽命:“請官家吩咐!”
“傳詔,將左都禦史趙礪下獄,著大理寺卿崔周度,審訊其罪!”劉承祐冷冷地吩咐道,又瞧向張德鈞:“把皇城司收集的證據、證人,全部移交給大理寺,全力配合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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