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背了,為父信你。”
在朱慈燃背了一大半左右的時候,朱由校抬手製止兒子的背誦。
這是一篇臣下勸諫皇帝的奏文,源自於嘉靖朝時期。
他在初登大寶時,由於從未受到什麽培訓和相關的儲君教育,所以對批示奏折等事感到手足無措。
所以那會經常尋首輔葉向高和其他大臣來谘詢意見,葉首輔當時對他是敦敦教導,同時還建議他尋一些前朝數代良臣的奏章放於案頭多加觀摩,以示警醒。
這封奏章,就是那段時間被尋出而放置於此的,他看了很多遍,其中的內容也都熟記於心。
這篇奏章裡所寫的內容,兒子背的一字不差,加上兒子講的那些內容和上午太醫所說的情況,也都一一吻合,再加上朱由校自己親眼所見兒子身上發生的改變。
結果很明顯,兒子說的都是真的!
這讓如今大明的年輕皇帝朱由校,說實話有點懵逼。
因為今天發生的事,著實有些挑戰他的認知。
先不提這個光怪離奇的故事,就說這孩子剛才所展現出的表達能力就足夠讓他大吃一驚了。
作為經常帶兒子玩耍的他來說,孩子往日裡的表現如何,他是非常清楚的。
他現在還記得前兩天在工坊裡那會,兒子那天真幼稚的模樣,轉眼今天卻以一個與其年齡完全不符,且極其陌生的狀態,站在自己二人面前,侃侃而談,言談間也有理有據。
而這一切,就發生在自己眼前。
並且,兒子剛所講的這番話,雖然看似光怪陸離,但仔細思考後,卻發現又極其符合邏輯。
以至於他和張嫣二人聽完整個故事後,到現在都挑不出任何錯漏出來。
先不說故事內容真假,單單就這樣的表達能力,朱由校知道是許多成人都不一定具備的。
而這一點也恰恰反過來,給兒子所說的話做了側面的論證;
畢竟除了靈智開竅以外,朱由校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能在短短幾天時間內,讓一個天真幼稚的幼童,變成眼前這副模樣。
所以縱然這些事確實難以接受,但事實擺在眼前,又做不得假,朱由校發現自己除了選擇相信,別無他法。
“爹信孩兒所說的是真的了?”
朱慈燃一臉驚訝的問道,他沒想到事情這麽快就有了結果。
“為何不信呢?燃兒還記得前幾日在木工房內之時,你我相處的情景嗎?”
“當然記得。”朱慈燃點頭道,此時他也忽然明白為啥老爹這麽相信自己了,應該就是自己剛才的表現和之前反差太大了,所以自己相當於用行動再次證明自己說的話。
“對啊,爹也記得,並且記得很清楚。”
朱由校笑道,但嘴角卻泛起了一絲苦澀。
“也正是因為爹記的清楚,所以今日才對你所說這些,深信不疑。”
他發現自己現在已經無法再用原本的眼光去看待兒子了。
按照兒子所說,他不僅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且還得到了老祖宗的認可和真傳。
“你如今言語、表現,與當日相比,宛如兩人,若不是爹親眼所見,爹確實很難相信。”
他搖搖頭,一臉無奈。
此時或許是產生了連鎖反應,他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些往事。
泰昌元年,淮北等府大饑!
元年,杭州大火,後金攻克沈陽,奢崇明反重慶,九月黃河決口。
二年,廣寧之敗,河套蒙古入掠,山東鄆城、巨野地震,聞香教起義,水西土司安邦彥反,陝西地震、陸廣河之敗。
三年,黃河再次決口....
還有其余各種連綿不斷的災情,若是往常,朱由校或許還不會放在心裡,但現在突然一一串聯起來,卻讓他陡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雖然他情感上很不願承認,但種種跡象湊在一起卻表明了:孩子說那句‘大明要亡了’這句話,或許是真的!
如果這孩子所說都是真的,那這句話,自然也做不得假。
身為朱家子孫,對老祖宗當年如何起兵,如何打天下自然是知曉的,同時對當時的情境也必然了解,他記得清清楚楚,老祖姓朱,排行第八,但待到他起事之事,家中眾多的兄弟姐妹、老祖的雙親,均已餓死。
餓殍滿地!
這便是當時老祖起事時天下的現狀,也因如此,才有了短短數年,天下便烽火燎原。
而他登位這幾年來接觸的朝廷奏折,還有魏忠賢所呈上來的一些條陳,讓他第一次真正正視一點:
那就是這大明,已然窮途末路,差不多走到盡頭了!
“未曾想到,燃兒卻是星宿下凡呢!”
此時的朱由校一邊摸著孩子頭,一邊笑著,但心情卻逐漸越發沉重。
看到自己父親的神情,朱慈燃此時總算是真正算是放下擔憂。
他過關了!
他原本想的是古人對神鬼志異之類的封建迷信,接受程度本來就高,再加上歷史中天啟帝自己本身也信這些仙佛、長生一類東西的,不然也不至於在死前會同意服用下面人進獻的什麽仙藥'靈露飲',以至於喝了個把月渾身腫脹,最後吐血而死。
但你要說他有多信,這事也不好說。
所以朱慈燃為了給自己的故事增加說服力,他除了編故事以外,必須還要在老爹面前,展現一個無可爭議的‘神跡’;
剛好自己得到了過目不忘的能力,很適合用來當成這個‘神跡’!
他原本想的是編纂一個符合邏輯的托夢故事,來給自己當前的情況和今後的神異行為提前進行鋪墊,這就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計劃。
畢竟有什麽能比得上直接在眼前展現“神跡”,要更有說服力呢?
並且還是來自於最不可能說謊的人:一個按常理來說應該什麽都不懂的兩三歲小孩子。
一個合理的故事,配上直觀的‘神跡’,別說是朱由校這個古人,就算是後世那些見過世面的現代人,照樣分辨不清!
但在執行過程中,朱慈燃卻慢慢發現,好像自己有點上頭了,換句話說,他這件事想的有些不夠全面也不周到了,萬一事情並不像他自己想的那樣發展呢?
萬一朱由校夫妻倆想歪了,以為自己是什麽妖魔鬼鳩佔鵲巢呢?
說謊看似是最簡單的辦法,但也同時是最愚蠢的辦法。
不過事已至此,他後悔也沒用,如今只能按著劇本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只希望朱由校他們不要多想。
其實朱慈燃原本也知道,按道理來講,自己不應該這麽冒險的,因為正常來說他剛穿越過來,什麽都不了解,又面臨自己年齡年齡幼小這個負面狀態影響。
當前最需要做的,應該是先慢慢熟悉和適應環境,穩步發育,而不是冒險。
但問題是,他想到當前的現實情況,沒有給他安心發育的時間,他必須要主動去爭取。
不然如果順著歷史的發展,未來幾年後老爹去世了,自己年幼登基,然後必然會出現權臣把持朝政的情況,那結果只會更糟糕。
他知道自己的優勢是知道的東西比古人多一點而已,但論為人處事和搞鬥爭,他可沒有信心和那些老奸巨猾的人精們去過招。
所以為了保護好父親,更為了給自己以後爭取發育的時間,他只能兵行險招,先給自己立個金身,這樣在今後關鍵決策點上,方便給老爹提一提建議。
於是才選了當下這個看似荒唐和冒險的執行方案,只不過,事情沒做完他就後悔了。
而至於為什麽要選托夢這個方式,他當時是這麽考慮的,對他當前的情況來說,最大的尷尬和短板那就是年齡,這是很嚴重的硬傷。
畢竟他一個不到兩三歲的孩子,正常情況下,無論說什麽,基本都不會被人相信。
而有很多事,又需要父親相信和支持的。
有“年齡幼小”這個“降智光環”的偏見存在,他說啥父親都不會信。
就說前世都有很多年輕人明明已經成年了,卻總還會被父母當成是小孩子,覺得他們做事不成熟。
這些父母很多時候明明對孩子的想法、決定都還沒了解清楚,就直接否定,本質上也因為存在類似的偏見。
如果他不先解決偏見的問題,那即使一件事他說對了,那大概率也只會被認為是“運氣好”,大家也不會覺得他是真有這個能力。
朱慈燃深刻明白,很多時候一個人是否真的有這個能力,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是否‘認為’你有這個能力;
這才重要。
很多時候我們如何看一個人有能力呢,一般最直觀的辦法,就是看他過去的成績,亦或者當下解決問題的能力。
可誰會讓一個兩三歲小孩去處理什麽事情呢?
而不處理事情他如何證明自己可以呢?
所以他需要繞過因年齡問題所產生的偏見觀念,讓別人面對他的時候,可以忽略年齡這一因素。
但這對他來說又很難,畢竟他也沒辦法一夜就長大。
常規方法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選擇一些非常規的辦法。
所以為解決這個問題,他想了半天后最終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托夢!
當然,這不是簡單的托夢,這是他糅合了‘文曲星下凡’、‘夢傳神受方’和‘祖先托夢’等各種傳說與玄幻小說的設定後,最終縫合出的一個版本。
講一個玄幻的故事,然後配上一點點神跡,通過這個方式,來給他今後短時間內的脫胎換骨進行一個合理的鋪墊,這就是他的想法。
並且為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他專門把得到的超強記憶力進行了一番包裝,變成了故事中所謂的‘神跡’。
幸運的是,目前來說,一切順利,他暗自慶幸。
....
夜晚,度過精神緊張的一天后,朱慈燃終於能放松喘口氣了。
他躺在床上,反思著自己今天的行為。
從白天睜眼發現自己穿越,到後面構思和說服父母結束,最後到下午的盤問。
他發現自己還是有些衝動。
當時也是一時上了頭,選擇用什麽托夢這種不靠譜的方式,現在想想,幹嘛這麽著急呢,又不是只有幾天了,再晚一段時間,穩一點不行嗎?
無非是改變他們的想法而已,除了托夢以外,方法多的是,自己年齡還小,沒必要這麽著急。
不過事已至此,也沒法改變,但接下來該如何做,他要仔細想想。
說起來,朱慈燃對天啟朝真算不上熟悉,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魏忠賢這個人還算有點了解,知道他有能力,同時也大概知道他是如何起家的。
根據後世的一些記載,好像魏忠賢上位,幫助明朝穩定了下滑的情況。
同時也是唯一遏製住北方的時期。 uukanshu
這麽看來那就好辦了,別的不說,目前先確定一點,那就是先大力支持魏忠賢先去跟東林黨鬥,自己則站在背後悶聲發育。
至於其他,就先等自己了解一下情況再說。
想到這裡,他突然感到一陣疲憊襲來。
現在這具身體太年輕了,還在發育,待機能力不太夠,總喜歡犯困。
想法還未消散,朱慈燃就已經深深睡去。
....
乾清宮,朱由校摟著張嫣躺在床上,還在想著白天發生的事,尤其是兒子說的那些話,讓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一旁的張嫣見狀,知道丈夫在想什麽,於是出言安慰道:“燃兒也算是因禍得福,至於他所說的那些事,陛下就別擔心了,燃兒不是說太祖他老人家都親自出手了嗎,相信以後這些問題,燃兒一定都能解決的;”
頓了頓,她有些羞澀的說道:“天色不早,陛下該,該休息了....”
說完她往朱由校懷裡一鑽,羞紅的臉貼在丈夫的的胸膛上。
朱由校聞言,歎了口氣,他低頭看了眼一臉羞澀的皇后,伸手順著她光滑的背脊話慢慢滑了下去:“嗯,聽皇后的。”
他另一隻手輕輕抬起張嫣的臉,慢慢兩張唇湊到一起。
許久,唇分,朱由校露出了一臉笑意,說道:
“睡吧。”
“嗯。”
張嫣小聲應道,面上再次爬滿了紅霞。
羅帳輕舞,床榻內的兩人滾作一團,只剩燭影搖曳。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