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磕頭如搗蒜,連連謝道,一旁的張安也是覺得慶幸不已,跟著連連謝恩。
尤其是那管事,他剛才見到朱慈燃懲戒綠娥時,看這架勢都差點以為自己要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但卻沒想到最後,峰回路轉,殿下直接將此事掲過。
原本朱慈燃就沒打算怎麽嚴厲懲罰,因為不合適。
一方面他覺得本身這件事,也不是什麽大事,而另一方面,就是名聲問題。
自己身為未來的太子,這才兩三歲就這麽狠毒,要傳出去名聲就壞了。
本就只是個由頭,做戲而已,何必冒這個風險。
再者他更明白一點,那就是使功不如使過,適當敲打後,恩威並用才是最好的手段。
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成長,尤其是讓身邊的人看到這個過程,就夠了。
目前所做的一切,基本都是為了這個核心目的而服務的,其余所有的東西,都不重要,現在還不是自己真正展露什麽才華的時候,他不著急,還有時間。
並且,還有一點,自己現在的人設主體就是三歲小孩,以後很多事都需要身邊人去跑,如果在他們心中建立一個殘忍冷酷的形象,那如何獲取人心?
朱慈燃可不希望幾年後自己身邊全都是篩子和廢物。
但話說回來,不嚴懲,不代表完全不懲。
“先別急著謝我,我話還沒說完,既然你們也認可我這個處理方案,那我就補充一點,你剛說給他拿了多少錢?”
朱慈燃說著,看向了那個管事。
“回,回稟殿下,小人拿,,拿了二百兩。”
管事抬頭看朱慈燃一眼後,小心翼翼的說道。
“二百兩啊.....”
朱慈燃自言自語念道一番,
“這可是贓款,拿出來吧。”
他朝著張安伸出手,示意道,張安連忙從懷裡拿出兩張薄薄的銀票,跪著往前爬了幾步來到朱慈燃身前,然後低著頭,恭敬地雙手托舉過頭頂遞到朱慈燃面前。
朱慈燃沒有伸手,而是瞥了眼身旁的綠娥,綠娥見狀,趕緊上前取過。
“贓款既然是二百,那我罰你二人,各出二百為懲戒銀,一懲二戒,既是懲處,也是提醒,你二位沒意見吧?”
朱慈燃見綠娥把錢收了,於是繼續開口說道,
“沒意見的話就三天內交給綠娥,這件事就此揭過。”
“沒意見,沒意見...”
管事連忙磕頭謝恩,對他來說,二百雖然有點肉疼,但不算多,出得起。
但張安則是愣了一下,猶豫一下後,才跟著管事一起磕頭。
對此朱慈燃不想管,也不想摻和。
解決完這檔子事,朱慈燃讓二人退下,他則是看向那個帶來的匠人。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二次接觸這個世界的底層了。
做鉛筆的那個張永安是第一次。
不過相較於過的還不錯的張永安而言,這匠人過的看起來並不算好。
一塊麻布將頭髮裹在腦後,面皮棕黃,還有些發紅,一看就久經風霜的臉上滿是皺紋。
雖然不知道多大年齡,但怎麽看都至少五六十歲的樣子,身上的褐衣還有幾處灰黑與灰白的痕跡,踹踹不安的雙手以半握拳姿態,置於身旁兩側,若仔細觀察,其上還能看到幾道細微的皸裂。
上身半躬著,神態上滿是謙卑與討好。
朱慈燃內心歎了口氣,這就是這個時代最普通的老百姓,甚至他還知道,別看眼前的這個工匠穿著打扮的樣子,他已經算這會的平民中,過的還算稍微好的了。
真正窮苦的百姓,那是真的飯都沒得吃,身上衣物也都是遍布補丁。
“去搬個凳子來。”
他轉頭吩咐道,隨即又伸手招呼那匠人:“老人家,來,來我這裡。”
那匠人經過剛才一幕後,此時根本不敢再把朱慈燃視為普通小孩子看。
於是老老實實的往前走了幾步,來到朱慈燃面前恭敬行禮道:“草民孫福,叩見殿下!”
說著就趴在朱慈燃身前地上,給他行了個大禮。
朱慈燃沒有阻止,他知道阻止沒意義,這個世界,當前規則就是如此,等級森嚴,禮製嚴苛。
“殿下,凳子搬來了。”
“放這吧,讓孫老坐的離我近點。”
朱慈燃指了指身邊一側,讓綠娥將搬來凳子放下。
“孫老坐吧,我有事問您。”
一旁的孫福不敢拒絕,於是連忙謝恩坐下,作傾聽狀。
“不知我讓人送去的圖紙,您看了嗎?”
朱慈燃開口問道。
“看了,看了,草民來之前正在和徒弟們研究呢。”
孫福連忙回道。
“看了就行,那我給你大概講講要怎麽做。”
於是朱慈燃開始給他講解自己送去的圖是幹什麽用的,自己的想法如何如何。
隨著朱慈燃講解的深入,孫福也漸漸忘卻恐懼,搭起了話,和朱慈燃有來有回的進行探討。
講到關鍵之時,朱慈燃讓綠娥給自己尋了個木棍在地上直接描繪起來,邊畫邊講。
最後在確定對方確實領悟到自己想法後,便讓早就站在一旁等待的駱養性,派人將他送了回去。
插曲忙完,他才有時間打量眼前這個,剛見面就給自己留下不錯印象的年輕人。
朱慈燃看著站在自己身前面色平靜的年輕人,腦海中逐漸浮現了前世關於他的記載。
駱養性,明末、清初兩朝的錦衣衛指揮使!
其父駱思恭、曾祖駱安都曾執掌過錦衣衛大權,天啟三年,駱養性以錦衣衛百戶出仕。於崇禎十五年時,以左都督、太子太傅銜掌錦衣衛事,並獲特賜“肩輿”的殊榮。
他為人正義,處事謹慎。
在明末黨爭激烈的政治漩渦中,先後扳倒周延儒、吳甡兩任首輔。
牽出錢謙益科場舞弊案。
揭發吳昌時貪汙受賄,深受明思宗信任。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農民軍攻陷北京,明思宗自縊,駱養性被農民軍酷刑拷打,獻銀三萬,改為羈押。
清軍入關,駱養性率眾降清,深受重用。多爾袞命他恢復原官,總督天津等處軍務,加太子太師。
他先後舉薦侍郎黨崇雅、通政使王公弼、副都禦史房可壯、刑部尚書李化熙、張忻等人出仕清朝,均獲重用。
十月,因接待南明使臣左懋第等人,遭到多爾袞猜忌,被革去總督職。
以太子太傅、左都督銜,閑住。
順治六年(1649年),被降為浙江掌印都司,同年卒於浙江。
這是歷史記載中的駱養性,按正常時間線,他應該還只是被他爹丟在錦衣衛慢慢培養。
去年十月份,因為他父親駱思恭的功績,得以恩蒙錦衣衛百戶,由此開啟他彪悍的人生。
朱慈燃並不知道,歷史中駱養性是個怎樣的人,畢竟就算歷史記載,很多細節也都會有所錯漏模糊。
而唯一能確認的,便只有這人的功績如何,對其本人的秉性記載,大多都有失偏頗。
君不見諸如秦始皇這等千古第一帝王,還常被後人詬病,稱其:性情殘暴,血腥嗜殺。
這種論調但凡動動腦子,就能知道這水分有多大,只是挨不住歷史上這麽寫的人多,於是許多人就信了。
所以朱慈燃讀史的時候,在看一個人如何,他基本很少看他性格秉性方面,只看其功績與過往。
拋開個人秉性而言,光看能力,駱養性作為一個能得到崇禎信任與重用,並且還能在明朝滅亡後,被滿清第一親王多爾袞重視和再次啟用的人。
你要是說他為人差勁,朱慈燃或許半信半疑,但你要說他能力不行,朱慈燃是絕對不信的。
崇禎就不多說了,被關在深宮大院這個信息繭房裡的皇帝,聰不聰明不談,但你說他認知不夠那確實沒跑。
但多爾袞可不是什麽溫室花朵。
雖然朱慈燃既不喜歡清朝,更不喜歡多爾袞這個人,但不喜歡歸不喜歡,不得不承認的是,多爾袞作為滿清開國時期的猛人,他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朱慈燃覺得,既然能得到多爾袞的認可,那這駱養性的能力也基本差不到哪兒去。
駱養性不知道面前的殿下在想些什麽,此時他面上雖然平靜,但實際上心裡還是有些緊張。
畢竟剛才那一幕,也給他嚇得不輕,他原本他來之前也在想著‘殿下不就一個三歲不到的小兒,他懂什麽’一類的輕視心理,但經此一事後,他卻有些摸不準了。
再加上來之前,老爹反覆交代讓自己不要以年齡為由,對殿下'孩視之',說不緊張是假的。
不過他緊張的原因,倒不是說害怕,而是擔心:他擔心自己今日的表現是否完美,在殿下心中可曾留個好印象。
畢竟人都這樣,越是在意的時候,越容易患得患失。
“來,坐。”
朱慈燃指了指身邊孫福剛坐過的位置。
“謝殿下。”
駱養性連忙回禮答道,然後踱步至座椅旁,一屁股坐下。
不過為了表示對殿下的恭敬,他隻坐了半個屁股,坐的端正無比不說,且上半身還朝著朱慈燃的方向微微前傾,一副認真傾聽狀。
“駱養性,事情辦的不錯,乾淨利索。”
朱慈燃開口誇讚道。
“謝殿下讚譽,臣惶恐。”
駱養性連忙低頭不敢與之對視,
“放輕松,別這麽拘謹,我這人很好說話的。”
“是,臣謹記。”
“來跟我說說,我方才指派你去調查此事的時候,你是如何做的,順便跟我講講為什麽這麽做,你的想法是什麽。”
“講細一點,不要怕麻煩。”
朱慈燃又補充了一句。
這是他前世學到的一點,如何快速學習別人的優點;
那就是有個優秀的人,手把手教你做一件事,包括怎麽做,為什麽這麽做,思考邏輯和方式是怎樣的,以及背後的原因。
能力差距的本質,就是眼界、思維的差距。
當然,這也只是他目的之一,還有個目的也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給自己的‘快速成長’,給找個合適的理由。
畢竟如果他經常這麽乾,那麽這些情況就會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裡,到時候等他再有什麽驚人之語或者驚天之舉,他也就能輕易解釋清楚緣由:說我是受到誰誰誰的啟發學到的。
畢竟我是神童,根據一件事,舉一反三,學到五六個道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對吧。
耐心聽完駱養性的講述後,朱慈燃故意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又假裝陳思半天,最後做了一副恍然大悟狀;
在眾人面前擺出一副‘哦~,原來是這樣’、‘啊~,今天我學到了好多新東西’的樣子。
給眾人留下了一個‘殿下好學,且學習能力很強’的印象。
做戲做的差不多後,他突然提起了另外的事情,
“駱指揮使的名號,我時常聽父皇提起,他說自己登位這幾年,駱指揮使做的很不錯,忠懇勤勉,父皇他對此很是欣慰。”
這就是他滿嘴跑火車了,朱由校怎麽可能在兒子面前說這種話呢。
不過沒關系,朱慈燃說他爹說過,那他爹就說過,反正這種事又不會穿幫,無論駱養性還是駱思恭,他們都不會傻到去朱由校面前去求證,所以只要事後他老爹不主動拆穿,就隨便他怎麽發揮。
這番話說的駱養性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怎麽接。
但好話誰都愛聽,尤其是從朱慈燃嘴裡說出來的。
畢竟他身為未來的太子,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駱養性絕對想不到對方是在騙他。
這一點,看看駱養性的神態與表情就知道了。
此時的駱養性,還遠不是日後那個手握重權,經歷過複雜政治鬥爭,老謀深算的錦衣衛負責人。
現在的他總體上來講,還算是個陽光開朗大男孩,被未來的儲君兩句話一誇,頓時就有些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陛下他,他果真如此評價嗎?”
駱養性有些赫然,眼眶也開始慢慢濕潤。
雖然他極力克制,但朱慈燃在說的時候,一直小心觀察著他的反應,所以他的情緒變化,被朱慈燃砍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那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有情緒熱烈的眼神,無不透露此刻的情緒。
“當然,父皇有次還跟我說,駱家可是自洪武年間就以軍功入了大內,世代擔任護衛宮廷職責的。”
朱慈燃信誓旦旦的說道,
“如今你父親,又襲承了駱家的榮光,領了都指揮使一職,這駱家對朝廷,也算是精忠義膽了,駱家的辛苦與貢獻,父親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
“殿下,陛下他,他....”
“這如何當得,陛下言重了。”
這番話,說的駱養性喉頭哽咽,眼中熱淚終是滑落而下。
畢竟這時大多人心中還是信奉信義的,人們都抱著‘士為知己者而死’的心態。
此時作為上位者,只要能適當考慮考慮下面人的感受,其實還是比較容易就能獲得對方的認可與忠心。
“如何當不起?”
朱慈燃故作疑惑,他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露出真摯的表情說道:“難道爹爹他說的不對嗎?”
“不,殿下誤會了,臣,臣只是甚覺惶恐。”
駱養性連連擺手,連連告罪,這是陛下對他爹的讚賞,他身為兒子,只能接受,就算不認可,也要表現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不然就是不給自己老爹和陛下面子。
“那就行。”
“諾,這是你的。”
他側身從綠娥手上抽出一張,然後遞給他,
“今天這事辦的漂亮,這是給你的獎勵。”
“殿下,這,這可如何使得?”
駱養性有些惶恐,連連擺手道。
“拿著,別讓我說第二遍。”
朱慈燃面色一冷, uukanshu 語氣一改方才的溫和。
“遵命。”
駱養性見朱慈燃變臉,知道自己剛才的推辭行為,惹得殿下不喜,於是連忙上前,恭敬將銀票接過。
朱慈燃把銀票送出去後,又說道:“既然今後到我手下做事,我送你三句話;”
他不給對方接話的時間,緊接著伸出手,豎起一根手指說道,
“這第一,就是服從命令,聽從指揮;”
他又豎起一根手指,繼續說道,
“第二,遇事多思考,三思而行。”
“這第三,”
他頓了頓,把前兩根手指收回,重新豎起了三根手指,作了個OK狀,
“該是你的,你就心安理得拿,不是你的,莫伸手。”
說完他放下手臂,歪著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
“是,屬下謹遵殿下的教誨。”
駱養性一邊恭敬行禮,一邊心中大汗,暗罵自己的愚蠢,隨即端正姿態,將殿下所講的三句話牢牢記在心裡。
事情都交代完畢後,他又恢復溫和童真的樣子,仿佛剛才那一幕只是幻覺,但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人再敢輕視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幼童,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保持著小心翼翼的樣子。
朱慈燃見狀,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達到了所有的目的,於是撇了撇嘴,不去理會。
雜事都處理完了,也該乾正事了。
他繼續當著監工,指揮眾人忙活,這次連著駱養性和手下,也都被抓了壯丁,放下刀劍脫去外衫衣帽,通通擼起袖子乾起了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