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北京還未開春,屋裡有些冷,因為昨晚他特意讓人把門窗都留了點縫,方便通風。
炭盆裡也都重新換了一批碳,他想之前燒的肯定受過潮,不然不會有那麽濃的味。
有機會還是要做個取暖的小火爐,朱慈燃心想道;
這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是真受不了,屋裡用炭盆燒炭取暖效率低不說,還不安全。
燒煤的暖氣大鍋爐一時半會肯定做不出來,但是弄個放在房間裡的小爐子應該不算太難。
這玩意他以前在北方出差的時候,在一些老鄉家裡見過,連著一根煙筒排泄煙氣,屋裡的部分既能取暖,又能直接燒茶煮水,如果不在意氣味,甚至還能煮個火鍋什麽的,簡直不要太美。
最重要的是,這玩意沒什麽太多的技術難度,說白了就是一個帶煙道的小爐子,做起來也簡單。
朱慈燃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綠娥端來一盆熱水,用熱毛巾給他梳洗。
溫熱的毛巾接觸面部以後,把還殘留的最後一絲困倦抹去,然後是脖子,手掌、手心,全程他只需要配合就行,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
雖然已經體驗好幾天了,但朱慈燃如今還是忍不住感歎:這古時候的貴族待遇真好啊。
他以前做銷售一個人在外打拚,身體勞累也在所難免,所以很喜歡沒事的時候去洗腳按摩什麽的,錢包裡各種會員卡不知道充了多少。
但這麽貼心的服侍,他還真是頭一次。
說起來,古代有青樓他知道,但洗腳按摩搓澡的地方有嗎?要是以後有機會,按照現代東北大澡堂的那些搞法,自己整一個,豈不是美滋滋。
他閉著眼一邊享受一邊胡思亂想著。
在侍女的服侍下,他洗漱完畢後,就被帶往皇后的寢宮。
作為皇子,每日起床後的第一要事,便是要去給母后請安,在以孝治國的封建王朝,這是必不可少的規矩。
他這幾天不知不覺間,已經鬧了不少笑話了。
好在張嫣只是擔心孩子的狀況,並沒有怎麽糾結和在意這些,所以沒有跟他計較,也沒有告訴朱由校。
在路上,朱慈燃再次提醒自己,按以往的流程做,不要隨意自作主張,做一些出格的事,給自己找麻煩。
低調,一定要低調!
索性問安的過程順利,隨後是吃早飯,此時的朱由校也從床上爬了起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皇子正常的斷奶時期,最少都是四五歲以後的,但朱慈燃有點接受不了自己趴在一個陌生異性的身上吃奶這件事,或許他心思複雜吧,反正這讓他內心有些膈應。
所以他強烈要求要正常進食,他現在乳牙也長了一些,雖然不多,但吃一些較軟的食物或者流食也是沒問題的。
所以他也和朱由校二人一起坐在桌上,只不過擺在他面前的是一碗羊奶、蛋羹還有青菜碎肉粥。
吃飯的時候,朱由校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兒子身上。
怎一看上去,好像沒什麽變化,仿佛前幾日所發生的一切,只是黃粱一夢。
但仔細打量一番後,他還是發現了一些細微的差別:
相較於以往,兒子動作、神態變得非常沉穩,坐在凳子上也規規矩矩的,不像往日那般坐不住。
最重要是他的眼神,以往眼神裡是簡單和天真,而此時卻透露的卻是堅定與自信。
他這幾天因為京察一事,所以沒有多少時間去陪兒子,並不知道兒子這幾天所鬧出的笑話。
他關注的是另外的一些事。
這幾天他讓魏忠賢悄悄幫他查了一些資料,發現雖然可能描述不太一樣,但相關的傳說確實有不少,這也讓他對兒子身上所發生的事,更加信任了一些。
他也暗地裡召集了兒子身邊的侍女太監們,得到的結論就是:殿下除了偶爾有些驚天之語和出格之事,但大體上與往常相同。
有大量的傳說故事打底,讓朱由校對兒子所講的故事更加信服。
飯後,朱由校帶著兒子來到書房。
“說吧,是何事。”
飯前問安的時候,兒子說飯後有事要跟他商量。
他照例想摸摸兒子的頭,但手伸到半空後,又硬生生收回,為避免尷尬,於是露出溫和的笑容。
眼前的兒子可是那天上星宿下凡,豈能亂摸,朱由校雖然不知道星宿有什麽規矩說法,但按他樸素的觀念想來,自己絕不可再用往日的眼光和態度隨意對待了。
朱慈燃見狀心中有些想笑,他大概猜到了答案,並未表露出來。
“爹,那孩兒就直說了。”
朱慈燃停頓片刻,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
“孩兒想識字讀書。”
朱慈燃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這是他這幾日慎重考慮後,得出的一個想法。
其實他這幾天想了很多事,但想來想去都發現,很多事當前都不適合做,還是那句話,年齡是最大的硬傷,雖然自己裝了個比,在朱由校面前裝作天人下凡,但為求穩妥,最好還是一點點展露自己的能力,給他們一個適應的過程。
並且,最好盡量減少外界對自己的了解,因為就像魏忠賢是他未來選擇用來替老爹吸引火力的目標一樣,朱由校也是站在前面替自己吸引火力的角色,所以自己決不能搶過老爹的風頭。
想來想去,最終發現只有一件事例外,並且還能為後面做其他事,提前做好合理鋪墊。
那就是讀書。
只要自己開始讀書,那麽以後很多事,自己都將有了足夠的理由,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啥事都要扯上鬼怪神仙。
有了這個人設,再去做許多事,都會變得更為合理。
並且他還能通過學習這件事,慢慢打造一個神童的人設,然後震懾群臣,讓外界不敢隨意對朱由校動手。
只要自己適當展現出一定的智慧和能力,朱慈燃相信,未來會有無數的聰明人會願意充當自己的馬前卒,到那時,或許原本團結一心的利益群體,會從和朱由校作對這單一選項裡,多出一個‘支持殿下’這個新選項來。
對此他有個模糊的想法,就是未來和老爹唱雙簧,就是一個人扮演傳統守舊的角色,一個人扮演進步改革的角色。
通過兩個人的搖擺,來逐步分化與瓦解外界的那些利益群體,使得他們無法團結一心。
“識字讀書?”
朱由校陷入了沉思。
“怎麽,不行嗎?”
朱慈燃有些驚訝,
不就認個字讀個書麽,又不是什麽過分要求,這很為難嗎,朱慈燃有些疑惑。
“倒不是不行,只是爹覺得燃兒你現在還太小了,你可知,讀書可並不是件輕松地事。”
朱由校見兒子誤會了,於是連忙解釋道,
他剛才是想起了自己年幼讀書的場景了,那個時候他可沒少吃苦,所以心有所感。
另外還有一點朱由校沒說,那就是對兒子讀書這件事,他其實也早有打算。
他老早就規劃好了,等孩子再大些,待四五歲的時候,替他尋上幾位名師,悉心教導。
兒子的教育,那必然是重中之重,決不可隨意而為之。
他可不希望自己當年的事再次重演。
“讀書有什麽累的?”
朱慈燃有些奇怪。
前世他在學生時期的時候,確實覺得讀書好累。
但走上社會才知道,原來讀書在一個人的生涯中,基本是最簡單和輕松的事了,因為成年後要面對的任何一件事都要比讀書難,且難很多很多。
“此事我已知曉,為父心中有安排,燃兒莫急,待你再大些...”
“啟稟陛下,薊州急報!”
緊急傳來的奏文,將朱由校的話語打斷。
“呈進來。”朱由校皺了皺眉頭,心中有些不快。
魏忠賢連忙上前接過,隨後遞到朱由校手中。
朱由校打開看過,面色突然變得凝重。
將急報遞交給魏忠賢。
“去內閣。”
他吩咐道。
“慈燃去找母后玩吧,為父有要事處理,讀書一事若是你堅持的話,給為父些時間,替你尋幾位名師,待明年開春前必能使你如願。”
說罷,朱由校又習慣性的伸手,打算摸摸兒子的頭頂,但在快要觸及之時,忽然醒悟,於是只能尷尬的握拳又松開,然後故作輕松的起身朝門外走去。
....
文華殿,幾位尚書分坐,還有人較遠,此時還未趕到。
朱由校到這裡的時候,幾位大臣已經初步達成了意見,大家一致認為,國庫空虛,這錢該皇帝出!
畢竟地震這種事,按理說歸國庫撥款救災,可國庫沒錢不是,再說這幾年多少事,談論來討論去,最後還不是陛下掏錢,所以乾脆跳過這個討論的流程,直接進行決斷。
而對於這種事,現在朱由校也已經漸漸習慣了,在得知幾位大臣的想法和意見後,他也沒說什麽,只是照常讓魏忠賢擬旨。
只不過站在一旁的魏忠賢應諾後,卻並未離去,而是盯著幾人看了一眼,忽然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
“諸位就是這麽陛下分憂的?”
吏部尚書趙南星坐在一旁不想搭理,作為把持東林黨的大佬,他現在無論是職位還是權勢,都讓他無須忌諱魏忠賢這個司禮監秉筆太監,其次往常與他們交好的王安,又被此人用手段排擠打壓,以至於快一年多沒有消息了。
他們已經慢慢失去了來自宮內的消息來源,這本就讓他不爽,而最重要的是,最近幾個月這老閹狗頻頻插手他們吏部的一些事物,包庇不少人,並且其中不乏他為之反感的‘邪黨’人物,這讓他非常不爽,二人關系勢同水火。
而一邊的戶部尚書李宗延則有些看不過去,他開口反駁:“敢教魏公公知曉,在座的諸位大臣,做事無不盡心盡力,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相較之下,不知魏公公何出此言?”
“好了!諸位都少說兩句,魏忠賢,不可放肆。”
朱由校開口勸架,他現在沒功夫聽這幾人在這吵架。
“奴婢遵命。”
“臣遵旨。”
幾人隨即閉嘴。
在確定方案後,救災這件事就過去了,朱由校便提起了兒子打算明年讀書這件事,結果引起了諸位大臣的興趣。
這可是未來的太子,現在教他讀書,未來就是帝師,這般榮耀誰願拱手相讓?
不過,朱由校為了避免他們煩自己,直接公布自己的想法:下旨各地,多去尋些名師,好好的篩選一番!
隨後便離開內閣前往后宮,留幾位大臣熱火朝天的討論。
而魏忠賢離別前則再次看了幾人一眼,尤其是吏部尚書趙南星,他目光停留的時間最久,眼神中帶著冰冷,嘴角露出冷笑。
趙南星瞧見後只是哼了一聲,並未說什麽,對此時的他來說,同時掌握吏部和都察院的東林黨,此時並不懼任何人,別人怕他魏忠賢,他可不懼!
...
“陛下,總是這樣靠著內帑,也不是個辦法。”
回宮的路上,魏忠賢斟酌一番後,突然開口說道。
因客氏的緣故,朱由校跟他相處時並不會擺什麽架子,並且因之前呈報的那些材料,導致朱由校對他感官不錯,所以也常跟他探討些國事,不止一次鼓勵他,讓他有想法可以大膽進言。
朱由校聞言,深深歎了口氣,
“唉,朕,又何嘗不知呢,可國事艱難,戶部尚書又總是與朕哭訴,再者,去年是個怎樣的情景,你不是不知。”
他有些鬱悶的說道:“再說,國庫也確實沒幾個錢了,那總不能讓朕眼睜睜看著百姓受災而不管吧?”
朱由校搖了搖頭,邊走邊歎氣。
這內帑又要大出血,他怎麽不心疼?這可都是祖輩們給他留的遺產。
可不掏錢又能怎麽辦呢,目前情況就是國庫空虛,收上來的稅賦,一年比一年少不說,每年的各種支出,卻又一年比一年多,這讓他怎麽辦?
他又能怎麽辦呢?
那國庫錢不夠,就只能自掏腰包去補了。
“總是如此,也不是個辦法,照這麽下去,陛下內帑也總有花光的一天。”
魏忠賢故意一臉關切的說道,朱由校現在心情越差勁,對他越有利。
“那你說怎麽辦?”朱由校有些煩悶。
但凡他有其他辦法,也不會想著自己掏錢,這內帑看著多,但卻是祖上攢了好幾十年的家底,要是在他手上用完了,讓他以後拿什麽傳給自己的寶貝兒子?
“古人有開源節流一說,這節流不成,但或許可開源一試?”
魏忠賢小心試探的問道,
“開源...?”
朱由校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向魏忠賢,神色驚異,他和魏忠賢打交道也有好幾年了,要再聽不出來了對方的潛台詞,那他也就不用混了。
“你的意思是......?”
“啟稟陛下,微臣前些日子聽下面人說,這江、浙、南直隸等地商賈氣息濃厚,南京秦淮河附近,更是南直隸有名的銷金窟,許多商人、士紳一夜動輒數萬錢,或許....?”
魏忠賢話說到一半,便識趣的閉了嘴,有些事不必說的太清楚。
朱由校皺起了眉頭:“你是要朕與民爭利?”
他堂堂帝皇,總不至於與民爭利吧。
朱由校心中有些不滿。
“陛下誤會,微臣的意思是,這些商人竟然出手如此闊綽,其錢財來源的背後,是否...?”
魏忠賢露出自己的獠牙。
“嗯?”
朱由校意識到,事情好像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錦衣衛近日接到線報,稱江南鹽商偽造文冊,且勾結相關官員逃避稅賦,請陛下下令查明!”
魏忠賢借機給皇帝遞刀子。
“你是說鹽稅嗎?可朕記得,去年鹽稅好像也就不足五百兩。”
就這點錢,他就算偷稅漏稅,能漏幾百兩?
朱由校內心有些不滿,說半天你就跟我說個這?
魏忠賢知道主子誤會了,不過沒事,為了今天這番話,他可是下了不少苦工。
“啟稟陛下,微臣來之前查了些資料,偽元一朝,鹽稅佔朝廷稅賦近半之多,而前宋一朝,一年鹽稅也足有一千兩百萬貫,我朝太祖他老人家心善,對鹽稅收取定額略低於宋,但按例來算也至少有五百萬兩白銀....”
其實他得到的數字是至少一千萬兩,但謹慎起見,他還是決定少報一些。
畢竟他今天報的數目,可能就是未來的目標了。
說來也是搞笑,堂堂大明,數億人口,號稱半隻腳邁進工業化的國度,其一年鋼鐵產量抵得上世界加起來總合還要多,但工商稅卻常年保持在幾千兩,鹽稅更是離譜,最低的時候竟然只有幾百兩!
幾百兩!
數億人吃鹽,卻只能收稅幾百兩!
這就是東林黨為拚了命也要搞政治鬥爭的根本因素。
諸多黨征伐,除了理念相爭,背後代表的更多還是利益糾葛。
江西、江南、南直隸等江南地區,文風蔚然,商賈氣息也異常濃厚,錢權交易自然是無法避免,幾乎各行各業,背後都牽扯著數位朝廷高官,甚至內閣大佬。
而兩淮鹽業,更是自古以來的官場硫酸池。
誰來都得腐!
而鹽業裡的那些破事,更是幾乎快半公開化了。
但普通官員要麽沒能力點破,要麽乾脆自己就是利益鏈條的一份子。
而有能力點破的那些人, uukanshu 又有諸多顧忌,畢竟與普通的鬥爭不同,這搞不好可能一家老小都得搭進去,故只能隱忍不發。
但魏忠賢不需要管這些。
他一沒收錢,二不涉權。
作為天子頭號鷹犬,他隻對陛下負責!
賺的錢又不在他手裡,既能給陛下爭利,又能順帶打擊那些惡心的競爭對手,給自己出一口惡氣,於陛下、於自己、於朝廷多贏的事,魏忠賢沒有理由拒絕。
“數百萬兩?”
朱由校驚了。
“此言當真?”
朱由校面色變得凝重起來,他盯著魏忠賢沉聲問道,內閣天天找他要錢,戶部還天天給他哭窮,他原以為是真沒錢,現在卻發現,鬧半天不是沒錢,而是被人偷了。
這讓他難以接受。
“千真萬確!”
魏忠賢斬釘截鐵的回道。
這件事對他而言,看似一場豪賭,但實則有驚無險,因為這件事並不是他一個人在戰鬥。
“查!給朕好好地查!”
朱由校瞬間怒了。
瑪德,敢偷朕的錢?
朕要你的命!
“此事就交給愛卿,朕等你給出一個滿意的結果。”
“臣遵旨。”
魏忠賢深深彎下腰去,嘴角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
陛下放心,微臣定然辦成鐵案,給您送上一份大禮!
朱由校擺了擺手,轉身朝著禦花園方向走去。
“走,先陪朕散散心。”
他原本早上萌發的一些好心情,現在全都被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