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龍城之中。
鮮血沁透了衣袍。
屍體鋪滿了兩側道路。
冷酷的銀甲重騎佔領了最主要的街道。
四周到處都是逃散的胡人。
面前王庭最後的宮宇之上。
守衛們各個膽戰心驚。
看著下方那數千恐怖的秦人腿都有些發顫。
他們想不通,為什麽?
秦人不是戰力一般,隻比那些散落部族人多些嗎?
可面前這些人是什麽?
這些看不破射不穿的盔甲都世間能夠存在的?
是他們該面對的?
謊言!
全是謊言。
原來秦人是如此的強大。
強大到五千人便敢奇襲數千裡,直直殺入龍城之中。
他們的兩位守軍將領卻還像傻子一樣,看到對方就衝出去追擊。
此刻,那逃得一命的守城將領渾身打著哆嗦,站在王宮城牆下。
他雙眼死死看著騎兵最前方。
那大秦長公子身邊,是他相交數年的好友。
更是一同進的城衛軍,一步步爬到了城尉千長之職。
共同執掌龍城守衛。
他一直認為對方是自己的生死兄弟。
甚至數個時辰前,對方還在城牆上指著大秦公子興奮的告訴自己。
那是大秦的長公子,是單於的心腹大患。
此刻帶著數千人便來襲,若是他兩人能將其捉住,不亞於攻佔大秦數郡。
是一道通天的階梯。
可現在,他就那樣平靜的站在嬴軒身邊。
為何?
他想不通為什麽。
可對方沒有再給他機會。
冰冷的銀甲再次接近,就在他以為,這些人會接近王宮城牆。
嘗試攻城之時。
這些人卻忽然掉頭離去。
為首的那長公子更是喊了一聲。
“將左谷蠡王的家眷全部撤出!”
“本太子答應的事情從不食言。”
“說會救出他的家人,就必定做到!”
那將領腦袋嗡的一聲。
隻覺得世界近乎崩潰。
“蠡王!”
“難道連蠡王都舍棄了王庭嗎?”
可接著,那大秦公子沒有停下。
眼神輕蔑的掃視整個龍城。
仿佛已經將其狠狠踩在腳下。
最後看向兩萬王宮守軍。
“告訴冒頓!”
“壽春百姓所遭受的罪孽、長沙百姓經歷的劫掠。”
“還有隴西、雲中。”
“這些帳我們一筆筆算!”
嬴軒嘴角翹起。
“爾等蠻夷,真不知道何來的膽子,挑釁我大秦!”
“也就左谷蠡王還有點腦子,知道什麽人能惹,什麽人不能惹!”
話語說完,嬴軒頭也不回,帶著五千重騎,裹挾著數百名左谷蠡王,留在王城的家人駕馬離去。
嬴軒走了。
除了三萬出城追他的守軍,和一路上想要反抗的胡人。
他沒有造成太多殺戮。
可這種將龍城當作自家後花園一樣隨意來去的態度。
卻對胡人的精神世界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大秦太子那輕蔑鄙夷的表情,永遠留在了他們的心裡。
守城將領癱倒在地。
明明逃得一命,卻是仿佛失去了所有一樣失聲痛哭。
“為何?”
“他們為何都要背叛我們!”
單於不過離去半月而已。
臨行前踏滅大秦的豪言壯語還歷歷在目。
可原本應該被他們數十萬大軍南下,威懾劫掠的秦人。
忽然出現在這裡,僅僅五千就強大到不可能敵。
近十年的好友驀然翻臉。
單於最忠誠的班底,左谷蠡王也已叛變。
這樣的胡人,還有什麽資格面對大秦?
龍城的所有人,在得知秦人退走後都來到了街上。
他們看著仿佛沒有太多損失的龍城沉默不語。
心中,卻是仿佛留下了一個印記。
大漠再沒有一處安全的地方了!
只要秦人想,他們可以隨時出現在每片區域。
這時的他們甚至開始想。
單於南下,攻打大秦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
……
撤離的嬴軒並沒有立刻離去。
而是停留在了龍城不遠處,群山角落。
一個略有隱蔽之地。
他再次審視這個自稱是風鈴衛的男子。
一時間思緒萬千。
原本他趕到龍城。
只是想將其圍困,斷絕一切外界信息。
逼迫左谷蠡王不得不來援。
可他們剛出現在龍城附近。
那守軍頭領竟瘋了一樣,敢率三萬守城軍衝了出去。
還高喊著要捉住嬴軒。
更加可笑的是,在五千重騎摧古拉朽般殺穿了三萬守軍後。
那龍城的大門竟然就那樣對他們敞開。
絲毫不設防。
嬴軒當時甚至都懷疑。
到底是陷阱,還是諸葛亮轉世給他來了個空城計。
直到這個人來到面前。
他當眾撕下臉上厚重的面皮。
“大秦風鈴衛!參見長公子!”
嬴軒當時的頭皮是發麻的,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
甚至直到現在還在思考。
暗衛竟然如此恐怖?
連龍城都已經滲透到了這種程度?
風鈴衛其實是暗衛的前身。
不過那都是秦國上幾代君主做的事情了。
其歷史淵源甚至能追溯到昭襄王時期。
能說出風鈴衛,那就說明此人最少脫離大秦十數年之久。
甚至只怕始皇帝剛剛繼位時,他便已經離開大秦了。
不過這樣的人突然就冒了出來。
到底該不該信,當時的嬴軒還是抱著懷疑。
甚至想,這會不會是冒頓設的計。
他沒有手段能夠在野外打敗重甲騎兵。
便不惜代價,想要把嬴軒引入城裡,用人命堆死他。
直到跟隨他一同出現的兩人。
才讓嬴軒放松了警惕。
這兩人從壽春就一直跟在身後。
嬴軒早就問過了趙高,清楚他們是始皇帝派來保護自己的。
只是因為嬴軒成長太過塊太快。
以至於根本沒有他們發揮的機會。
眼睜睜看著嬴軒越來越不需要他們。
兩人便開始了自己搞事情。
他們以前就是風鈴衛的。
來之前也被始皇帝下令。
危機時刻可以動用大秦最後的一顆釘子。
那是在匈奴未成長起來,便已經插入他們心臟的。
在發現嬴軒要奔襲龍城之後。
兩人便率先來到這裡,啟用了這顆釘子。
才能讓嬴軒此次如此順利,甚至可以說遠超他預期的達成了打擊胡人的目的。
龍城被破,左谷蠡王和整個左部叛降的消息。
只要傳到西域,胡人的數十萬大軍就必然會出現難以壓製的混亂。
別說攻秦的士氣,只怕能壓住各個附屬部族,忍住不散都是好的了
嬴軒嘴角翹起。
身旁的二牛大笑。
“自己老巢都這樣了,看那冒頓還哪來的底氣在西域繼續。”
“還有那左谷蠡王,知道了還不被氣死。”
“偷我們家未成,自己老家沒了。”
二牛指著後方,數百左谷蠡王的家眷。
“全家都落到了我們手裡!”
“看他那五萬騎兵,是繼續南下還是回來救人!”
嬴軒大笑,此次出乎意料的勝利,確實喜人。
不過也是感歎。
大秦的底蘊果然強大。
就算是自己也享受到了一代代先王們布局的好處。
就在他放松,打算歇息一下的時候。
那兩名風鈴衛卻是再次來到身前。
“殿下,有一事還需向您稟報!”
嬴軒略微點頭。
“不知能否在不耽誤您計劃的情況下,在王庭附近救一人!”
嬴軒一愣。
“救人?還沒在龍城裡面?”
兩人鄭重點頭。
這倒是讓嬴軒來了興趣。
什麽人,能讓他們在這種關鍵時刻出言請自己出手。
“也是你們風鈴衛的人?”
兩人對視一眼,隨後便為嬴軒講了一個故事。
二十多年前。
秦昭襄王末期。
在經歷了長平之戰、邯鄲之戰後,國力損耗過大。
昭襄王心知,在他有生之年再難完成一統六國之願。
於是便開始布下各種手段,為數十年後,自己的繼任者一統六國做準備。
其中就有一項,便是利用剛被趙國驅趕的匈奴人牽製趙國發展。
那時的匈奴還未統一,根本不在諸國眼中。
不過甚至連最弱的燕國都將其當作是一群野蠻部落。
燕國被六國欺負了,便轉身發兵劫掠東胡一番。
趙國被秦打了,就向北大匈奴和燕國一頓。
總之,那時北方部族對中原大地,那是抱著極大陰影的。
昭襄王在看到此提議之時,也看不上他們。
認為有著功夫,還不如去滲透六國有價值。
但考慮到秦國收斂積蓄時期。
不能讓趙國肆無忌憚的擴張。
便還是派了一些人前去。
本意是想讓其混入匈奴高層。
幫他們治理部族,好強大些對趙國施加足夠的壓力。
當時此計劃一共去了三十人。
最後能通過置換身份、易容、聯姻等各種手段,成功融入到當時幾個大族內的,也只有三人。
此次啟用的釘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之間相互並無聯系。
只有大秦需要他們的時候,才會找到他們。
在那之後,風鈴衛這個名字才開始出現。
並且將這些機密的人也算了進去。
當時,三人之中有一人是以大秦落魄貴族的身份。
光明正大的接近了頭曼。
此人名叫李峋。
真實身份卻是當時秦國宗室庶子,名為嬴崎。
在他進入頭曼部落之後。
頭曼部落便快速開始強大。
不斷吞噬周圍小部落,並且開始實行各種明確的階層制度。
之後,更是成功完成了對匈奴的統一。
李峋受到了頭曼的極大優待。
甚至將其稱之為先生。
在大秦橫掃六國前,呂不韋曾動用過他一次。
讓其牽製趙國。
果真達到了奇效。
呂不韋當時甚至興奮的答應,完成此事便讓他回歸宗室。
可不巧,事情剛剛達成之後,呂不韋便與陛下產生了矛盾。
之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呂不韋歸鄉,死去。
嬴崎都未能再得到大秦的任何消息。
講到這裡,兩人皆是歎了口氣。
嬴軒也是聽得苦笑不已。
原來,大秦最大的對手,竟然是他自己玩出來的。
這個讓大漢苦惱近百年的強大族群,竟是大秦一代君王的隨手之舉。
嬴軒感歎著命運的不可思議。
一人卻是繼續說道。
“不過,當時呂不韋卻是告知了對方。”
“新王已經快要冠禮,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再啟一統六國的行動。”
“到時,只要滅了趙國。”
“便是他回來之機。”
“畢竟,當時他已經四十有余。”
另一人也是感慨的接話。
“離家半生,只怕他都已經忘了鹹陽的樣子。”
那人繼續說道。
“在陛下橫掃六國之時。”
“他成功說服頭曼,南下牽製了趙國一部分將士。”
“使其不能完全收攏回去防禦大秦。”
“當時趙國徹底潰敗,只有小部分余孽逃離。”
“嬴崎欣喜的以為,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讓昭襄王的布局成功實施。”
“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夠回到家鄉。”
“每日都心心念念的想要回來之時。”
“卻再次接到了一個命令!”
講述那人抬頭看了嬴軒一眼。
“這個命令是陛下發出的。”
“卻是讓他不管以何種理由,影響匈奴。”
“等大秦一統六國五年後,便南下!”
那人頓了一息才繼續說道。
“與大秦開戰!”
嬴軒眯起的雙眼猛然張大。
隻覺得頭皮一陣發癢。
那人卻是繼續說道。
“只要能夠開戰,就接他回來!”
此刻就連身邊的二牛都明白了什麽。
瞪著圓眼驚呼。
“那時,陛下就想要將匈奴一同吞並?”
兩人點頭。
也似是有些惋惜。
“就這樣,嬴崎不得已再次呆在了匈奴。”
“對了!他還當過一段時間冒頓的老師。”
嬴軒嘴巴微張,大腦卻是瘋狂的運轉著。
合著不止是匈奴,就連冒頓這個大敵都是大秦自己造出來的?
嬴軒一時間感覺有些消化不了。
他瞪著眼,略微抬頭。
不斷的思考。
怪不得,怪不得冒頓還未繼位,便將目標放在了大秦身上。
他甚至從一開始便將大秦當做了生死大敵。
嬴軒此刻極度的好奇,那為嬴崎到底對冒頓灌輸了什麽思想。
才會讓他如此執著。
而兩人加下來的話,才是正題。
“也正因如此,嬴崎近乎一生都放在了草原之上。”
“卻無時無刻不心系大秦。”
“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堅持到現在的。”
“但他卻不斷完成著大秦傳來的指令。”
“就連陛下都心有愧疚。”
“認為大秦欠他的。”
兩人再次歎氣。
“於是在匈奴與大秦之間矛盾開始增大之後。”
“陛下便下令,讓我等和暗衛想辦法把他帶回來。”
“可那時,性格謹慎的冒頓已然開始防備他。”
“冒頓誰都不信,更是對身為秦人的嬴崎多次試探。”
“原本按照他的性格,懷疑便不會放過。”
“但不知為何,唯獨嬴崎。”
“他不僅沒殺掉,甚至還派了大量心腹不斷控制著他,圍繞龍城四周遊蕩。”
“說是關押,也如陪同。”
“嬴崎已經六十有余,若是再不救出來。”
“只怕是見不到鹹陽是何樣子了!”
兩人唏噓,隨後對嬴軒行禮。
“我等麾下,曾多次找到對方蹤跡。”
“但對方卻是有著數百精銳守護,實在無法接近。”
“還請殿下派出百名重騎。”
“救出此人,也是了卻陛下一樁心事!”
嬴軒聽完兩人話語。
神色略有落寞,仿佛是想到了什麽。
仰頭望著孤寂的天空。
沉默良久。
其實,就算沒有始皇帝的命令。
嬴軒知道此事,也必然會出手。
畢竟,只要找到此人。
就能摸透冒頓真實的內心。
看看他的目標與動力到底是什麽。
知道了對方的目標,自然就能推算出他的行動。
到時,冒頓兵力再多也不足為懼。
兩名風鈴衛緊張的看著嬴軒。
這畢竟是在敵方腹地,不管嬴軒作何決定都有足夠的理由。
就算不救,他們也不會有怨言,只是惋惜。
這時,嬴軒終是開口。
“史書太輕,輕到連這樣的人,都容不下一個名字。”
“可它又太重,重到這樣的人,都容不下一個名字!”
兩人對視一眼,沒有聽懂嬴軒到底何意。
下一刻,嬴軒吐了口氣。
回身看著兩人。
“我親自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