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商隊,在蒼涼的北漠大地上行進,那行走之後車輪留下來的深深痕跡,不知多少次令暗中窺視的匪盜眼饞心熱。
但是無一例外,這些匪盜都沒有真正動手,甚至連以往的“常規過路費”,那些大山頭都沒敢派人去收取。
無他。長長的商隊前面,那數以百計金戈鐵甲的官兵,讓所有想要求財之人,望而生畏。
北距雄關十裡,賈璉正與薛家人道別。
自烏托城離開之後,賈璉等人便和薛家同行。
這是昭陽公主的意思,那日薛家兄妹陪同她逛市集,昭陽公主就表現出了對薛寶琴獨特的喜愛。而薛寶琴或許本身也是活潑外向的性格,在短暫的怕生之後,迅速被昭陽公主收買,以致於在回程的時候,對昭陽公主的稱呼已然從怯生生的“公主殿下”,變成了清脆親昵的“青染姐姐”。
如此情況下,當薛寶琴試探性的詢問賈璉等人是否和他們一道時,昭陽公主這個姐姐,自是一口答應了。
昭陽公主甚至還與賈璉說,她只是不好意思拒絕乾妹妹的請求,畢竟她在宮裡和其他姊妹不熟,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喜歡一個小妹妹。
為此賈璉自是沒多說什麽,左右也耽誤不了幾日。
“璉二哥哥……”
馬車旁,薛寶琴瞅著眼前的賈璉,頗有不舍之意。
這十來日,因為薛家商隊帶著笨重的貨物,所以行程緩慢,以致於一路上,寶琴有不少時間找昭陽公主和賈璉說話。
從賈璉二人口中,寶琴不但得知了堂姐寶釵等人的近況,更是知道了許多京中風物,甚至宮闈趣聞。
她更是發現了,公主姐姐和璉二表哥竟真的都是如此好的人。
一個溫柔嫻雅,絕代風華。一個倜儻風流,卓爾不群,是令她與之相處,感覺如沐春風,輕易令她臉頰發紅的人。
這樣的兩個人,都是從京城而來……從來沒有現在這樣,讓寶琴對於天下第一繁華的京都,也是她將來歸宿的地方,有了如此濃烈的憧憬,甚至有一種想要即刻跟著賈璉二人去京城的衝動!
有此番原因,寶琴故是心內不舍分別。
賈璉看出小丫頭的心思,笑道:“好好照顧你們父親,若是有緣,將來自是還會再見的。
還有,你公主姐姐讓我告訴你,你送她的禮物和詩稿她很喜歡,將來你要是到了京城,一定記得去找她。至於道別的話,之前都說過了,也就不再當面說了,否則她怕會舍不得你這小丫頭。”
薛寶琴面上微微不好意思,她送給昭陽公主的禮物還好,但那幾首詩稿,是此前昭陽公主知道她小小年紀就會寫詩,特意討要的。
本來給昭陽公主她就怪不好意思的了,莫非,青染姐姐還給璉二哥哥也看了?
顧不得害羞,見賈璉與哥哥也說了兩句話,便上馬準備離開,寶琴忙喚道:“璉二哥哥,將來你要是到了金陵,也一定要到我們家來做客……”
小姑娘話喊出後,察覺四周似有目光掃來,方覺得可能不妥,就住了口。
賈璉回頭,笑與她點點頭,然後跨馬離去。
等賈璉離開,薛家兄妹兩個回到父親的馬車,向薛家二老爺回稟情況。
薛家二老爺見兒女似乎皆有惆悵之意,便歎道:“爾等也不必多想,似你們璉二哥這等人物,此番若是平安回京,必定是青龍翱翔於九天之上,非是我等凡俗之人可以妄加窺測的。
此番能夠得他庇護一程,已是我等莫大的機緣,你們應該好好珍視這段時間與他的交情,這對你們將來,或許也有莫大的幫助。”
聽得父親之言,薛蝌一雙清秀的眼眸露出些許昂揚不屈之意,終歸化為平靜。
他知道父親說的不錯,若他是堂兄薛蟠,或許還有奮起直追賈璉腳步的勇氣。可惜,他只是薛家一普通子弟。
雖說家有萬貫之姿,到底不過商賈末流。與賈璉這樣的權貴,國朝風雲人物,相差不能以道裡計。
或許,自己以前子承父業的想法實在太過狹隘了,還該嘗試一番認真讀書考取功名。若能成功,或許就有了真正與璉二哥那樣的人相交的資格吧。
寶琴是女子,與哥哥想法不同,她第一時間追問父親:“爹,你說什麽平安回到京城?璉二哥哥和公主不是都從大漠上逃回來了嗎,難道璉二哥哥接下來還會有什麽危險不成?”
薛家二老爺笑著摸了摸寶琴的腦袋,沒有多言。
在薛家二老爺看來,如今邊境動蕩,賈璉又有皇命在身,肩負重任,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經歷什麽。之前滿天下傳的關於賈璉的事跡,好些在他聽來也都是心驚膽顫的。
身處那樣的位置,遇到危機太尋常不過了。
但有一點薛家二老爺可以肯定,那就是賈璉只要不死,將來必定成為國朝舉足輕重的人物!這也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促使兒女與賈璉好好相處的原因。
……
吳世維親自帶兵前來迎接。
因為之前昭陽公主生死未知,送親使團,包括昭陽公主的一應服侍人員,也不敢擅離職守,而是秉承就近原則,在甘寧關內扎營等候。
如今昭陽公主接回,自然還住此前吳世維準備的簡單行宮。
而賈璉,則是被吳世維等人,拉著赴他的接風洗塵宴。
宴席之間,各種恭維誇讚自是不必多說,賈璉最關心的,還是瓦剌方面的情況,以及朝廷對瓦剌的態度。
得知朝廷和瓦剌兩方,在互相扯皮廝磨了幾個月之後,還是決定兩相安好,如今瓦剌的使臣“宋野王”還在甘寧關內之後,賈璉也暗中松了一口氣。
原來,對瓦剌是戰還是安撫,在漳河灘事變之後,大魏朝堂也分兩種聲音。當然,主和的還是大部分。畢竟韃靼聯合西番的陰謀還在實行當中,此時若與瓦剌翻臉,於大勢不利。
而當昭陽公主平安歸漢的消息傳回京城之後,即便那些主戰的聲音也小了,朝廷終於統一了意見。
而瓦剌一方,雖然對於大魏殺了他們最得力的王子而惱怒,終究還是不得不考慮利害關系。
相對於大魏,其實瓦剌人最害怕的,還是韃靼。畢竟敗給魏國人並不算什麽,魏國人大概也瞧不上千裡戈壁,一片荒涼的漠北。
但是韃靼不同,一旦給了韃靼可乘之機,瓦剌就有被韃靼徹底吞並的風險!
所以,瓦剌王重新派遣的使臣,在甘寧關與大魏的使團扯了半天皮,最後在窺知魏國方面已經完全做好進攻瓦剌,替大魏公主復仇的準備之後,也不再揪住自家王子的死亡不放。
如今,兩國的談判進程,已經差不多恢復到了漳河灘事變之前的程度。
這對賈璉來說,也算是好消息。
雖然他也渴望戰功,特別是要是能夠一舉平定瓦剌,那等功勳,說不定都能夠讓他成功恢復祖上的榮耀!
但是賈璉卻很清楚,時機未到。
他如今根基還太淺,即便發生這樣的大戰,他能主事的幾率太低。這可不是當初在王子騰帳下,仗著榮國公孫子的身份,可以四處撈好處時候。
邊邊角角的戰功,那些大佬們不好意思和晚輩爭,讓了也就讓了。
涉及到足以封公封侯的戰功,誰會讓?誰有資格讓?
賈家如今剛剛成為皇親國戚不久,賈璉自己也才繼承爵位。還有很多夯實基礎的事情要做。
賈璉心裡盤算過,眼下對他最有利的是,憑借此番保護昭陽公主的功勞,回到京中,再得些好處,並暗暗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實力。
等到過些年,邊境局勢改變,而他也有了更多的資本,到時候大魏再興滅瓦剌之戰……
到了那時,即便他還是不能執掌帥印,到底單獨領一軍,應該是沒問題的。
而若是現在爆發與瓦剌之戰,要是成功了,他卻不能在其中撈到足夠的好處,那不是枉費昭陽公主一番心意,白在大漠上殊死一回了嗎。
“賈將軍!”
壯碩的漢子提著一個酒壇子,直奔賈璉的面前。
賈璉抬眼一看,笑拱手道:“朱參將……”
“別,老朱現在可不是什麽參將了!當日我不尊欽差大人號令,私自帶兵去追敵軍,卻遭到埋伏,致使手下將士死傷慘重!
若不是陛下念在我還有幾分戰功的份上,早就砍了我的腦袋了。
諾,如今老朱已經被貶為一個區區副指揮使了。”
朱參將的聲音,粗獷中帶著明顯的鬱悶。顯然,從一個將軍,被貶為一軍指揮使,還是個副的,對他打擊很大。
但賈璉看了看周圍的人,心中卻知道這甘寧關眾將早形成了圈子。朱大河雖然被貶為副指揮使,但是顯然吳世維等人並沒有把他當做一個副指揮使看待。
否則,今日這接風宴,可不是一個副指揮使有資格入席的。
“朱將軍不必氣餒,以將軍之勇猛,朝廷和眾將有目共睹,將來官複原職甚至更上一層也不過時間而已。
倒是我還要向將軍說一聲抱歉。當日將軍派人救援,我因為肩負保護公主職責,手中兵力又不足,所以只派了少許騎兵前去營救將軍,是賈璉對將軍不住了。”
朱大河哈哈一笑,“哪裡的話,賈將軍當日的神機妙算,用兵如神,我早打聽清楚了。
還是那句話,俺老朱少有佩服人, 你絕對是一個!
至於什麽抱歉的話,那就不必再說了,當日中了埋伏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派人求援也就是隨便一試。沒想到賈將軍還當真派人來救我,若非有賈將軍派來的那支騎兵掩護,當日我也沒那麽容易從包圍中殺出來。
沒別的說的,這算是老朱欠你一個大人情,以後有什麽事用得著俺老朱的,盡管開口便是。”
朱大河說著,與賈璉示意一下,便抱著探子海飲了幾大口,喝完還將壇子遞給賈璉,讓他也喝。
賈璉輕輕一笑。
這個朱大河倒是有點意思,他說沒那麽容易脫困,也就是說,即便他不派人去救,其還是有可能脫困。
虧他當日派回來求救的人,說的那麽危急,似乎當日他要是不管,朱大河就死定了一般。
也沒去深究細節,賈璉舉起酒壇子,刻意避開朱大河接觸過的地方,仰頭喝了一大口,然後找到吳世維,借故避席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