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沉默了。
陸昊的話有理有據,實在難以反駁。
愚忠天子,將北地拱手讓人,便是出賣國土、背棄國民。
如此行為,能算是精忠報國嗎?
顯然不是!
多年恪守的信念,已經有所松動,嶽飛已在重新思索,如何才能真正地精忠報國。
是繼續北伐,直至收復失地?
但……那就等於是違抗皇命,與朝廷作對。
皇權在上,這根深蒂固的思維,斷不會輕易打破,嶽飛仍不敢輕易違抗朝廷命令。
“你可還記得宗帥,你可還記得,宗帥臨死前,三呼過河嗎?”
眼見嶽飛仍在遲疑,陸昊心中急切,恨鐵不成鋼道。
他口中的宗帥名叫宗澤,乃是兩宋之交時期的愛國將領,也是嶽飛的貴人,曾多次提拔嶽飛,也是南宋朝廷裡最堅決的主戰派,曾多次抵抗金人南下,其一生志願,便是北上收復失土,但礙於朝內主和派的阻礙,宗澤無法實現抱負。
臨終之際,壯志難酬的他,連續三聲呼喊著“過河”,以期宋軍渡過黃河,收復失地。
“宗帥……”
想到昔日恩師,嶽飛的眼眶濕潤了。
他的耳際,響起了宗帥臨終前的呐喊。
嶽飛深受宗澤影響,他之所以力主北伐,除了本身的志向外,更是為了完成宗澤的遺願。
如今再聽恩師名諱,嶽飛又回顧起昔年歲月,想起多少仁人義士,為了北伐大業嘔心瀝血。
在朝廷主和派的阻礙,天子多番推諉下,多少像宗澤一樣的主戰派朝臣,據理力爭,才爭取到北伐大計成功實施。
如今大業成功在望,卻要收兵還朝……
那這些人的努力,不全都付之一炬了?
嶽飛心中頓生不甘,不由握緊拳頭,他咬緊牙關,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嶽元帥,你心中應當有所取舍了吧?只有堅持北伐,才對得起昔日恩師的教誨,對得起同袍戰友的犧牲。”
眼見嶽飛有所意動,陸昊當機立斷,繼續勸慰。
大道理說了一堆,又搬出恩師遺命,也算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了。
想這嶽飛也該改變主意了。
卻是沒想,嶽飛仍舊搖頭,他的臉上,泛起苦色:“不,我不能做叛國逆臣,我嶽家軍親眷老小都在後方,一旦違逆聖意,定會被打成叛軍。”
一旦定罪,輕則發配,重則處斬,嶽家軍全軍上下,都難逃處罰。
這是嶽飛最難承受的結局,也是他選擇遵從聖命的根本所在。
“哼哼……”
卻在這時,陸昊幽笑起來,笑意清冷可怖,叫人捉摸不透。
冷笑兩聲,他又斂起笑意,眼裡泛起寒光。
倒了杯酒,將之推到嶽飛跟前,陸昊冷冷道:“嶽帥兵權在手,難道還怕天子治罪?天子難道不怕你狗急跳牆嗎?”
嶽飛心神一滯,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從前一心忠君,自然不敢妄加揣測聖意,可仔細思慮,陸昊的話,的確很有道理。
兵權在手,天子怎敢輕易處決嶽家軍親眷?多半會虛與委蛇,與他嶽家軍相互持衡,只是,待到將來,天子還會不會秋後算帳呢?
“不……不行,即便官家此刻不敢治罪,將來……”想到秋後問罪的局面,嶽飛仍有所遲疑。
“將來的事,又有誰能預料?”
陸昊幽笑一聲,目光中多了幾分狡黠:“而且一旦你嶽家軍收復失地,你嶽帥便是民心所向,受萬人敬仰,到那時,即便天子有所忌憚,又豈敢拂逆民心,強行問罪?”
嶽飛從未想過此等局面,對此猶有遲疑。
但陸昊已不容嶽飛分辨,繼續勸道:“嶽帥只須記得,你要效忠的是我華夏子民,而非那昏庸君主。”
他隨即站起身來,隨手在空中一揮。
只見半空之中,立時浮現出一塊光幕,光幕之上,竟還浮掠出一幅畫面。
看到這光幕,嶽飛嚇了一跳,登時酒醒了大半。
他原本覺得這陸小掌櫃乃是曠世奇才,是有真正大見識的世外高人,竟沒想他不光是高人,更是個身負奇能的仙人異士。
嶽飛不由驚了,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你別看我啊,看這畫面!”
見嶽飛盯著自己傻愣,陸昊沒好氣道。
嶽飛遭他罵醒,這才將注意力投到那光幕之上。
畫面之上,一個蓬頭垢面的虯髯男子,雙手戴著鐐銬,正站在牢獄之中,他手中執筆,正往牆面上書寫著什麽。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嶽飛看得癡了,沉默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昊指了指光幕,指向那虯髯男子。
那男子身形壯碩,面貌剛毅,不正是此時沉默不語的嶽飛。
“倘若嶽帥此時班師,這便是你的下場,深陷牢獄,以莫須有罪名問斬,難道嶽帥你真願落個如此結局?”
看到光幕之中的自己身陷囹圄,嶽飛默然不語。
事實上,自打他決定奉命回朝,就已經猜到自己的結局。
可當他看到牆面之上,自己親手寫下的詩篇,他仍是百感交集。
壯志未酬身先死,如此結局,怎不叫人唏噓?
“看來嶽帥早已預知結局,如此還要班師回朝,自尋死路嗎?”
陸昊輕歎一聲,面露無奈。
嶽飛飲了杯酒:“若以嶽某一人性命,換得嶽家軍上下安寧,倒也算值得。”
這話說得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他嶽飛的確有這樣的高風亮節,也正因如此,才深受軍民愛戴。
“你一人性命?”
“嘖嘖……”
陸昊卻抬起手指,輕輕搖了一搖,他右手一揮,那光幕之上,又出現另一副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