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聲音進入坊內,只見一群小孩在坊內唱著流行的童謠,正在遊戲。宋文禮彎下身子,向其中一個問道:“小孩兒,我找閻裡正,你去告訴他一聲好嗎?”
這小孩原本因為被打斷遊戲而生氣撅起的嘴,見到宋文禮遞過來的一個小餅子又高興地咧開了,漏出剛長的幾顆大白牙,頗自豪地昂起了頭:“那我就去告訴我爺爺一聲吧。不過,你是誰呀?”
“小娃,你就告訴他,宋七來了。”哈哈,原來是這小娃竟是那家夥的小孫子。宋文禮看著這五六歲的小孩兒,忍不住摸了摸他還有點泥的粉嘟嘟的小臉兒。
小娃疑惑地盯了這老頭兒一眼後,一溜煙兒就跑進了遠處的一座瓦房。不一會兒,聲聲蒼老但爽朗的大笑便從瓦房內傳出。
“宋七,你這家夥可算來了!”來人一邊喊著,一邊踉踉蹌蹌從瓦房內跑出,右手上的陶罐都沒來得及放下。跑到宋文禮跟前才把陶罐放在地上,緊緊抓住宋文禮的手。
“來了就好,城裡到底是太平些。”
“來了就住下,別的沒有,吃的總是有一口的。”
“有些年沒見二郎了,更壯了呀!”
“以前的事別想了,二郎還在,你這老家夥就斷不了香火。”
“得到你的信兒後,天天等著你這老家夥。”
······
來人一口氣不停,劈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過了好些時候,宋文禮才找到個空隙,叫宋以明給來人見禮。
“見過閻伯父。”宋以明恭恭敬敬躬身地行了個叉手禮。陸瑛陸遠見狀,趕緊有樣學樣,複製粘貼。來人這才注意到她兩人,問道,“宋七,這兩個是?”
“這是陸遠和陸瑛,是我已故妹子的一雙兒女。妹子多年前遠嫁,本來聯系不多。但後來她夫家也受賊兵襲擾,全家遭難。這兩個留下的孩子便千裡迢迢來找到了我。”
宋文禮說時,頗為真情實感,倒不像是編的。陸瑛不由得猜想,這個故事裡,或許除了自己和陸遠,都是真的吧。
終於,來人意識到站著說了太久了,連忙把眾人迎進瓦房內。瓦房不大,雙開的木門在正中間,兩邊有兩扇對稱的小小的直欞窗。屋內十分樸素簡單,但也算寬敞。正對房門靠牆的地方,有個略高出地面的像東北地區的“炕”的一個砌出來的矮榻,上面有些黑黑灰灰的坐墊。地是泥巴的,不過整修夯實地又平又實。矮榻前面的地上是幾個小矮凳,圍繞著一張矮矮的木桌子。
雖說不能跟官員富商的高屋廣廈相提並論,一座瓦房卻也顯示出這位閻裡正家的小康生活,比得上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平頭百姓了。在那個年代,不必說很多人連棲身之所都沒有,大多數有房子的貧民也都是茅草鋪頂,油瓦取光。窗子都算是民房裡的高配了。而且,連杜甫這種有編制的官員,窮困時都得住茅草屋。
看來,宋文禮投靠的這個閻裡正,也是有些本事的。加上他對宋文禮如此親熱的態度,怪不得宋文禮如此有把握地來成都府呢。
進屋後,眾人各自落座矮榻或小凳,自是又一頓寒暄。
宋文禮先是講了些來成都府路上發生的事情,鄉裡荒廢的田地啊,遇到路過的軍漢啊,城外窩棚區的成群賣身者啊......當然,宋文禮很自然地隱去了破廟中殺潰兵、撿包裹令牌的事情,畢竟這種惹麻煩的事情少一個人知道總是好的。 聽過成都府外這些兵禍而生的悲劇,閻裡正也是感慨的,但不久又恢復了那股爽朗之氣,言說成都府還是太平的。他又勸說宋文禮在成都府重新開始生活,安家落戶這些事他都能打包票搞定。
這個閻裡正,本名閻懷忠,以前當過兵。太和三年,也就是大概三十年前,成都兵亂,南詔賊人被引入城。那是,他還是個毛頭小兵。他所在的部隊在鄉裡抵抗了一會兒南詔兵,就潰退了,沒有人在乎他這個傷重的小兵。受傷又沒錢,是宋文禮救了流浪鄉野的他。那時,宋文禮也還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並沒有理睬家人讓他少管閑事的勸導,堅持救下了這個傷餓交加,快要死了的軍漢。眉山養傷幾月,促膝相處。自此,兩人一生莫逆。
“誒呀,那時候啊,我給這家夥講我打仗時的事情,這家夥可喜歡聽了。哈哈哈哈。比你讀書有意思多了吧?哈哈。”閻懷忠拍著大腿,咧著大嘴衝幾個小輩說著他跟宋文禮相識的故事。
“那後來呢?”陸遠顯然是沉浸到閻懷忠的故事裡了。
“後來,我惦念老母,就回家了。機緣巧合,又回了軍中,當了個牙兵,有幸立了幾個功。長官也真是個好人啊。太和六年時,他要調任回京,我說我想留在成都贍養老母。他也沒為難我,還讓我回來當了個裡正,後來我才能娶妻生子嘛。也是我這輩子運氣好啊,遇到宋七,又遇到了李將軍。只是可惜了李將軍······”
正當陸遠想問是哪個李將軍,他又如何可惜的時候,幾個年輕男女急吼吼地進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