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甲氣壞了。
他從來沒把林易放在眼裡,認為一個才十五歲的毛孩子,能有幾分見識?而林易後來拿水田換荒山的舉動加深了這種偏見,林易又在征稅和賑災分配上被李家隨便拿捏。
別說李家,就是和莊其他百姓也瞧不起林易的作態。
忍氣吞聲從來不能換來尊重,吃虧別人不會領情。
就是在路上碰上,李遠甲也照樣敢扇他耳括子。
可他到底抱了哪家的大腿,雇了這麽一夥厲害的施工隊?
無非就是縣城那幾個大家族,家裡有舉人有進士,與知縣稱兄道弟的大地主。
那他怎麽就忍下了乖乖接了賑災這樣的冤種差使?
他想不通,老四李遠丁也想不通,兩人回來找老爹李廣春匯報情況。
“兩個蠢貨!災民去哪兒了?施工隊從哪兒來?這不是明擺著嗎?他都以工代賑了,那些施工隊肯定就是災民啊。”
李廣春劈頭蓋臉一頓罵。
“不可能!爹,你沒見過那些施工隊,都穿著統一的藍色衣服,樣式有些怪異,但布料很好,他們一個個凶得很,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最凶的就是戴紅套袖的人,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花紋的鐵棒,打到地上一個坑,打到石頭上就是一串火星子,嚇死人了。不是我們哥幾個跑得快,腿都要被打斷呢!”
李遠甲解釋道。
“對啊,爹,林易又不是神仙,那些災民就是丟了窩的兔子,被掘了根的老鼠,就算是換上衣服,哪敢跟我們呲牙啊!而且林易哪來這麽多統一樣式的成衣?看樣子只有私兵才有。”
李遠丁也不相信他爹的判斷。
李廣春聽兩個兒子說得肯定,也遲疑了,他知道這兩個兒子平時多麽囂張,起碼的眼光還是有的。
“私兵?會不會是哪個千總或參將路過?”
“對對,還是老爹英明。肯定是哪位將軍路過剿匪,被林易給迷住了。那小子就是個小白臉。”
“那就麻煩大了。”
參將就是大官了,正三品,比縣太爺還大得多。盡管知縣大人是文官,進士出身,身份高貴。但現在到處戰亂,武人的地位空前高漲,一個參將有兵有糧,比一個空頭知縣不知道威風多少倍。
李家都犯了愁。
“我有一個想法。林易不是搞賑災嗎?賑災得花錢啊,把全鎮的災民都給他送過去,不行還有附近幾個鄉鎮,也有不少呢。“
“好主意!要搞就搞波大的,把全縣三十九個鎮的災民全都弄過去!起碼一萬多人,每天吃喝拉撒,費用可海了去了,林易那小逼崽子肯定扛不了,這些饑民發起怒來,能把林家給夷為平地!嘿嘿。”
李遠甲開始設想林家被災民踏為平地,林易哭都沒地方哭的慘想,光是想想就很爽了。
李廣春心中暗歎,老大打架很勇敢,就是腦子不好使,什麽狗屎主意,他拉下臉來罵道:
“蠢貨!先不說那些私兵的來歷,真一萬多饑民都聚焦到寶石山,萬一鬧出亂子,林家當然是完了,你以為我們李家就能保全?一萬多饑民啊,他們要造反,誰能抵擋?靠縣城那幾百個飯桶一樣的衙役?首當其衝的就是咱們和莊!你想嫌我死得慢就出這個餿主意!別忘了這些人有不少與那賊寇李自成是一個地方的,野蠻得很。”
李遠甲被老爹罵了一頓,不敢說話了。
“林家的事情先放在一邊,我去縣衙打聽打聽可是有哪路軍爺過境。”
李廣春騎著小毛驢就去了縣衙。
他是豎著去的,躺著回來的。
長山縣三十九個鎮子,沒有一個鎮子把稅征上來的。
知縣大怒,他正在氣頭上,正巧碰到李廣春前來打探消息,直接打了二十大板。告訴他再征不上稅,直接打死。
李廣春回來就把他的幾個兒子侄子臭罵了一頓。
其實征不上稅的主要原因就是搜刮得太狠了,去年額外加了兩次餉,今年加了三次餉,百姓家裡就算有座金山也經不住搜刮啊。
這其實罪魁禍首就是鄉紳土地兼並造成的。李家,林家都有份兒,他們兩家數十年如一日買田買地,壟斷了和莊九成的田地,其余人家基本只能依附他們生活,哪來的余錢余糧?
而剿餉的操蛋之處在於它不同於田稅是按土地面積征,它是人頭稅。
林家這麽有錢,至少還有50畝水田,還有旱田河灘等土地,但林家只有林易和老娘兩口人,才交兩人份,李家雖說人口眾多,但他拿到了征稅權,可以自由裁量。
最慘的就是普通農戶,土地沒有幾分,出產的糧食交完田稅剩不下多少,有的乾脆沒有土地,全靠打短工度日,租種土地還要給地主家交租金,高達三成的租金。
再征額外的餉賦那就是把人往絕路上逼。
“征稅的事情要抓緊辦,手段隨便你們用,這是為國滅賊,替國征稅,誰不配合,誰就是阻礙平西大計,就是與亂黨是一夥的。這次獨佔了征稅權,你們征到多少?八兩銀子?比上次征得還少。上次還是與林家平分征稅呢。別給老子掉鏈子。只要差使乾得好,你老子我就能在知縣大老爺面前有幾分體面,林家真抱上大腿我們也不必怕。”
李廣春本來覺得這次獨佔了征稅權, 一定要給知縣大人一份滿意的答卷,卻沒想到這群刁民一個個咬緊牙關也不納稅,他還挨了頓板子,要不是提前打點了衙役,腿都要被打斷了。
“你們吩咐下去,稅是必須交的,誰敢不交就拉到祠堂打板子,讓他們互相檢舉,若有人私藏稅銀,那就是亂黨,直接抓到縣衙沒商量。”
有了李廣春這句話,李遠甲等小一輩的兄弟好像得了免死金牌。
誰敢不交稅,他們就衝到對方家裡強行搜捕,誰敢反抗就狠狠揍一頓,然後扣上亂黨的帽子扔進縣衙的大牢。
整個和莊都是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有的家庭婦女為了免去稅銀,不得不接受李家爺們兄弟的調戲和佔有。
不得不說,這種極限壓迫的方法,還是榨取了不少民脂民膏,有幾十戶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也淪為了災民。有些人的下場和龐老三差不多,被迫遠走他鄉。
“今天不把稅銀交上,就是違抗皇命,就是違反朝廷法度,就是與亂黨同謀合汙!”
李遠甲掄起鞭子,狠狠地抽著眼前的男人,一鞭子下去身上就是一道血印!
“李遠甲你這個王八蛋!我家連一分土地都沒有,全靠著給林家打短工度日,這又不是農忙,哪來的錢交稅?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被打的人也被逼急了,破口大罵。
李遠甲聽到這話,打得更狠了,敢給林家扛活打短工?我收拾不了林易,我還收拾不了你?
“明天這個時候,再拿不出稅銀,就去縣衙蹲大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