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衛青迎娶了平陽公主,與皇室的關系更加緊密,受到的寵信更是無人能敵,朝中的公卿大臣也都爭相巴結他。然而汲黯依然保持原來的禮節,並不趨炎附勢。寬厚待人的衛青始終敬重汲黯,毫不介懷。令人驚奇的是,性格剛烈的漢武帝見到汲黯也會有所敬畏,平時如果衣冠不整,都不敢讓他靠近。有一次,武帝坐在帷帳之中,恰逢汲黯前來奏事,看到自己尚未戴冠,急忙躲入帷幕後,派人出面接下奏折,未及審閱就批準了。等汲黯離去後才重新落座。這樣的待遇在他人身上從未有過,即便是丞相公孫弘覲見,有時也未著正式官服,而像衛青這樣的顯貴親戚和功臣,武帝經常隨意穿著相對。由此可見,官員在朝為官,只要品行端正,即便面對雄主也能贏得尊重,自尊自重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正所謂“自尊者人必尊之”。
汲黯常常抱病在家,多次請假休息,休假結束後仍未能正常上班,便請同事嚴助代為申請延期。武帝問嚴助如何看待汲黯,嚴助答道:“汲黯在處理公務上或許並不比別人高明,但如果把國家命運托付給他,他必定會堅持原則,矢志不移,即使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不能動搖他的決心。”因此,武帝稱讚汲黯為社稷之臣。但因為汲黯崇尚黃老之道,與武帝的理念不同,加上他說話直率,往往讓武帝難以接受。對於朔方等地的邊疆事務,汲黯時常諫阻,武帝卻認為他膽小無能,聽不進去。更何況,有衛青這樣的猛將多次出征,未嘗敗績,武帝正好借此機會樹立威望,驅逐匈奴。
話說那匈奴可真是個硬茬,時不時就闖進代地、攻打雁門、劫掠定襄和上郡,把漢朝鬧得雞犬不寧。到了元朔六年,大將軍衛青再次領命出擊,討伐這幫草原上的搗蛋鬼。他麾下配備了六路兵馬:中將軍公孫敖、左將軍太仆公孫賀、前將軍翕侯趙信、右將軍衛尉蘇建、後將軍郎中令李廣以及強弩將軍左內史李沮,都聽從衛青指揮,浩浩蕩蕩奔赴定襄集結。
這其中,有個十八歲的小將霍去病,他是衛青的外甥,騎射功夫了得,早先已擔任侍中一職,這次主動請纓隨軍出征,被任命為嫖姚校尉,挑選了八百名精壯士兵歸他帶領,一同開赴前線。抵達塞外不久,正巧碰上匈奴大軍,霍去病等人迎頭痛擊,斬獲敵首數千級,匈奴兵被打得抱頭鼠竄。衛青則穩扎穩打,回師定襄休整兵馬,準備再度決戰。經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又重新出發,深入匈奴境內百余裡,連續攻破多個敵營,斬殺俘虜無數。各路將士奮勇爭先,紛紛率部獨立行動,尋找敵人拚殺。
衛青在後方駐守,等待前方戰況,陸續有將領回來報捷,有的獻上幾百顆敵首,有的抓到幾十名俘虜,還有些說沒碰到敵軍便撤回來了。但趙信、蘇建兩位將軍以及自己的外甥霍去病卻遲遲未歸,音訊全無,讓衛青心中十分不安。正在焦急之際,突然看見一名將領跌跌撞撞跑入大帳,跪在地上哭泣著請罪,仔細一看,原來正是右將軍蘇建。衛青詢問緣由,蘇建答道:“我與趙信深入敵境時遭到圍攻,苦戰了一整天,損失過半,雖然也殺了好多匈奴兵,但趙信心生變節,帶著**百人投降了匈奴。我和趙信原本隻帶了三千余騎兵,如今戰死了上千人,叛逃了**百人,實在無法再對抗匈奴大軍。無奈之下,我隻好突圍南逃,結果又被追兵窮追不舍,最終只剩下我孤身一人,幸虧大帥派人接應,才得以脫險。我知道自己冒失犯錯,特來請罪。”
衛青聽罷,喚來軍正閎、長史安以及議郎周霸商議蘇建之罪。周霸主張按律當斬,以示軍威;閎、安二人則認為蘇建雖敗猶榮,不應處死,以免寒了其他將士的心。衛青思慮片刻,決定采取折中辦法,說道:“周議郎所言確有道理,但我身為統帥,自有權威,不必為了立威而斬殺部將。即便蘇建有罪當斬,也應該上報天子裁決,我不能擅自做主。”於是將蘇建關押起來,派人押送至京城請旨定奪。
最後,霍去病滿載榮譽歸來,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據說是匈奴單於的祖父輩人物借若侯產的腦袋,並且還綁來了三位匈奴高層:相國、當戶及單於的叔父羅姑。霍去病僅率八百壯士,一路向北深入數百裡,趁匈奴不備突襲成功,親手斬殺敵酋一位,活捉兩位要員,徹底搗毀匈奴營地後才凱旋報功。衛青見此情景自然欣喜萬分,覺得此次北征雖然損兵折將,但也取得一定戰果,不如班師回朝。武帝綜合考量,雖此次戰役共斬首萬級,但也有兩路軍隊覆滅,且失去趙信投敵,所以認為功過相抵,不宜封賞,隻賜予衛青千金作為獎賞。然而霍去病憑借卓越戰功,被封為冠軍侯。此外,校尉張騫因曾出使西域,被匈奴扣留十多年,對匈奴地理環境了如指掌,使得行軍過程中能夠及時找到水源草料,確保部隊不會受困饑餓,因此也被封為博望侯。至於蘇建,則得到恩赦,免除了死刑,貶為庶民。
話說趙信投降匈奴後,原來匈奴的老大軍臣單於已經病逝了,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把軍臣的兒子於單趕跑,自己當上了單於。於單曾跑到漢朝這邊投降,被封為陟安侯,可惜沒過多久也去世了,這都是元朔三年的事兒。現在伊稚斜單於一聽趙信來投奔,立刻笑臉相迎,不僅封他為自次王,還把自己的親姐姐嫁給了他。趙信感激涕零,本來就出身胡人,如今重回老家,自然樂意幫著新主子出主意。他建議單於不必急著進犯漢境,而是多在邊境設防,等漢軍頻繁出擊疲敝不堪時再發動進攻。伊稚斜單於聽從了他的策略,所以漢朝邊境暫時少了很多戰事。
然而,自從元光年以來,連年征戰讓國家的軍需開銷如流水般滾滾而去,國庫眼看著就要見底,財政大臣都快愁白了頭。無奈之下,朝廷隻好想出個辦法,讓官民花錢買爵位,美其名曰“武功”。這買賣可是明碼標價,一級爵位十七萬錢起跳,每升一級加兩萬,按當時的換算,一級就差不多值一金,總共賣出了十七萬個爵位,折合三十多萬金。這樣一來,朝廷的官職就像市場上商品一樣可以買賣,只要你有錢,不管你是啥德行,都可以當上官老爺。你說這制度是不是讓那些土豪劣紳高興壞了,而真正的才子文人都要心寒了?朝廷賣官鬻爵的弊端,就是從此開始的。
就在這一年冬天,武帝前往雍郊親自祭祀五畤(古代祭祀五方上帝的地方)。嘿,巧了!祭祀隊伍前面出現了一隻神奇的野獸,頭上長著一隻角,全身覆蓋著白色的毛發。衛士們趕緊追過去將它捉住仔細查看,發現這家夥竟然有五個蹄子。他們把這稀罕玩意兒呈給武帝,武帝一看,覺得像極了傳說中的麒麟,便問隨從:“這是不是麒麟?”眾隨從齊聲說是,並且添油加醋地說這是因為皇上誠心祭祀天地,所以上天才降下神獸作為回報。武帝聽了龍顏大悅,就把這隻獨角獸獻祭給了五畤,並宰牛進行隆重的祭祀儀式。返程途中,又遇到一棵奇特的樹,枝乾旁逸斜出卻仍附著於母樹上,大家紛紛稱奇。連武帝也被驚到了,回到宮中,他又召集群臣詢問此事。給事中終軍上奏說:“這野獸並生一角,象征同宗同源,樹枝內附,說明天下歸心,這分明是外族願意接受教化的吉祥預兆,陛下只需坐等各民族前來歸順就好了。”真是能掰扯。武帝聽了更是歡喜,命文人創作《白麟歌》以示慶祝太平盛世。下面的官員一看皇帝這麽開心,立馬順著杆子往上爬,提議應此瑞應改元。本來按照規矩,改元間隔六年,現在已到元朔六年的初冬,正準備照例改元,但有了白麟這一出,改元似乎更有理由了,於是開啟了元狩紀元。
唉,你說這事兒巧不巧,外族還沒來歸順呢,自家後院先起火了。淮南王劉安和衡山王劉賜這對兄弟倆,竟然密謀造反,打算動一動江山社稷這塊大蛋糕。還好計劃敗露得早,沒鬧出太大動靜就被平息了。這兩個家夥都是淮南王劉長的大兒子,當年老爹失國自殺,漢文帝心疼侄子們,就把淮南故地分成了三份,讓劉安和劉賜分別當上了淮南王和衡山王。
劉安這人愛讀書,琴彈得也不錯,為了收買人心、招攬人才,他家裡養了一大票門客,其中最有名的有蘇飛、李尚、左吳、田由、雷被、伍被、毛被、晉昌八個人,號稱“淮南八公”。劉安讓他們一起編撰了《淮南子》這部作品,內含二十一篇,還有外書三十三篇,另外還寫了一些關於神仙方術的中篇。漢武帝剛登基那會兒,劉安進京獻上這些著作,武帝看後讚不絕口,視為寶貝疙瘩。他還讓劉安寫了《離騷傳》,人家半天就搞定了,而且順便拍了個馬屁,給皇上呈上了頌德之辭以及《長安都國頌》。武帝本身就喜歡文藝范兒,一看劉安博學多才,自然另眼相待,加上又是叔父輩,更加看重。
但這個劉安啊,受到武安侯田蚡的攛掇,竟然起了謀逆之心。建元六年的時候,天上出現了彗星,有人告訴劉安說以前吳楚叛亂時彗星尾巴才幾尺長,現在這顆尾巴都拖到天邊去了,看來要有大事發生。劉安一聽覺得有道理,就開始偷偷摸摸準備造反的事兒,修兵器攢錢,隨時準備乾票大的。當時莊助出使南越,劉安又趁機拉攏他做外援。劉安的小女兒劉陵也是個厲害角色,她年輕貌美、能說會道,打著進宮伺候皇太后的名義,在宮裡混得風生水起,帶著大把的錢財,利用美色和金錢打通了朝廷內外的關系。首先攀上的就是鄂但,這位是前安平侯鄂千秋的孫子,兩人年紀相當,竟然勾搭在了一起;接著又跟壯年封侯的岸頭侯張次公眉來眼去,建立了秘密聯系。
劉安通過女兒不斷收集京城的情報,他的正室王后蓼荼也頗受寵愛,他們有個兒子叫劉遷,被立為太子。可劉遷不是王太后外孫女金蛾的對手,劉安本想借著王太后這層關系保自己周全,結果王太后駕崩了,靠山沒了。他又擔心太子妃金蛾發現並泄露他們的陰謀,於是設計讓太子與妃子翻臉,硬生生讓他們幾個月不同房。最後太子妃氣不過要求回娘家,劉安派人護送,並向朝廷奏明情況,表面上還怪罪自己的兒子。
太子劉遷自以為劍術高強,非要找郎中雷被比試,結果被打傷了面子,從此結下梁子。雷被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子肯定沒好果子吃,正好趕上朝廷招募士兵,他就請求入京從軍,避開劉遷。但劉安偏聽偏信,不但不讓雷被走,還把他免了官。雷被忍無可忍,索性跑到了長安,上書揭露劉安的所作所為。武帝派中尉段宏去調查,劉安父子還想暗殺段宏,幸好段宏命大逃過一劫。他到了淮南之後,只是簡單問了問雷被被免職的事情,並沒有深入追究其他疑點,態度還十分客氣。劉安見沒什麽大事,趕緊改變策略,希望段宏幫忙緩和矛盾。段宏答應後離開了淮南,回到長安向武帝匯報。武帝召集公卿商議,大家一致認為劉安阻撓詔令,不讓雷被去京城效力,應該處以死刑。但武帝比較仁慈,隻削奪了他的兩個縣,赦免了他的罪行。
劉安對此感到既羞愧又憤怒,整天琢磨著地圖,跟那幫謀士商量進軍路線,指望著哪天能夠起兵。你看這“仁義”王爺,一邊說著仁義道德,一邊卻琢磨著怎麽篡位,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這會兒,淮南王劉安的庶長子不害有個兒子叫建,眼瞅著老爹不受寵,心裡挺不是滋味,暗地裡糾集了一幫壯士,琢磨著怎麽除掉太子遷。可偏巧這計劃被太子遷察覺了個大概,直接把建給逮住狠揍了一頓。建這下更覺得冤枉又憤恨,於是找了個親信嚴正,讓他跑到京城去告狀:“哎呀,皇上您知道嗎?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現在淮南王府裡的建公子,才智出眾呢,可淮南王后荼和太子遷老想對他下手。他老爸不害也是無緣無故受罪,還曾被關押過,這一家人沒日沒夜招兵買馬,密謀造反。建公子現在還活著呢,可以抓來問個究竟,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貓膩,以免養虎為患,到時候牽連到整個國家。”武帝收到這份舉報信,馬上交給廷尉處理,並讓河南地方官好好查一查。
剛好這時候,辟陽侯審食其的孫子審卿因為對祖父之死耿耿於懷,一直在尋找機會報復淮南王家(之前淮南厲王劉長殺死了審食其),得知劉安謀反的事跡後,趕緊告訴了丞相公孫弘。公孫弘也火速下令,要求河南官吏徹底調查清楚。河南的官員們接二連三接到最高指示,哪敢含糊,立刻就把劉建給傳喚過來,仔仔細細審訊了一番。劉建嘛,為了脫身,一股腦兒把自己的罪狀全推到了太子遷身上,完全是為了個人恩怨。審訊記錄自然都匯報給了朝廷。
劉安聽到風聲,不但沒打消謀反念頭,反而更加堅定了造反的決心。早先時候,衡山王劉賜上朝路過淮南,劉安熱情款待,兩人摒棄前嫌,還一起商量起了密謀大事。劉賜本來也有點叛逆的心思,這下跟劉安一拍即合,回到衡山後乾脆裝病不上朝了。劉安身邊的那些浮躁文人也多次鼓動他起兵造反,唯有中郎伍被力勸不可,但他的話劉安根本不聽,甚至還把伍被的父母扣押起來,逼他就范。即便如此,伍被還是哭著拚命勸阻。後來劉建被抓去審訊,事情越來越緊急,劉安仍舊找伍被問計,伍被無可奈何之下出了個餿主意:“現如今諸侯們都老實本分,百姓也沒啥怨氣,大王你突然要搞事,比吳楚當年造反還難成氣候。要是真要乾,也只能假借丞相禦史的名義,先把各郡國的豪傑人物調到邊疆朔方去,然後再偽造詔書,逮捕各諸侯國太子的親信, 搞得民間人心惶惶、諸侯互相猜疑,之後再派能說會道的人四下去串聯,或許還能有點希望成功吧!但大王你可得慎重啊!”伍被雖然不能堅持到底反對造反,但也算是自誤。劉安卻鐵了心要反,開始私鑄皇帝玉璽以及各級官員印信,準備造假。
同時他還盤算著派人假裝得罪朝廷,投奔大將軍衛青,伺機刺殺他。他還私下跟手下嘀咕:“朝廷那幫大臣,除了汲黯還算正直,能夠堅守節操、以死明志外,像公孫弘這些人都是牆頭草,隨風倒。我要是起義,對付他們簡直易如反掌,不足掛齒!”
就在劉安緊鑼密鼓策劃之際,忽然傳來消息,朝廷派了廷尉監帶著淮南中尉一同前來,要捉拿太子遷問罪。遷聞訊,急急忙忙召見淮南相與內史中尉商量對策,打算立即發動叛亂。可是內史中尉竟然不來開會,只有淮南相一人到場,說話還模棱兩可。遷一看這架勢,心想這事兒肯定要黃,等淮南相走了以後,索性自己找個痛快,拔劍抹脖子自殺算了。誰知心理素質不過硬,手抖得厲害,割了幾刀也只是傷了點皮肉,疼得他滿地打滾。外面的人聽到動靜衝進來救駕,七手八腳把他抬到床上,找醫生給他包扎。這時劉安和王后荼也匆匆趕來探望,大家正亂作一團,一個家夥突然闖進來說:“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宮門外已經來了朝廷的大隊兵馬,把咱們王宮團團圍住了!”
這正是:
咎由自取難逃死,禍已臨頭怎解圍?
到底漢朝使臣是如何率兵包圍淮南王宮的,且待下回詳細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