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去世後,司馬相如也不滿足於長期從事教學,決心前往長安尋求更大發展。他出資捐官,最初擔任郎官,後來又被調任為武騎常侍,但由於他更擅長文學而非武事,在武職上難以發揮所長。正值梁王劉武入朝見景帝,隨行人員中有鄒陽、枚乘等文人,他們都擅長寫作,與司馬相如有共同語言,司馬相如於是決定離職前往梁國,借病辭職後,來到了梁國都城睢陽。梁王對他禮遇有加,司馬相如得以與鄒陽、枚乘等人琴棋書畫,詩酒相伴,悠閑自在。閑暇之余,司馬相如創作了《子虛賦》,一時間名聲大噪。
然而,梁王去世後,昔日的朋友們各奔東西,司馬相如也無所依靠,無奈之下回到了家鄉成都。此時家中四壁蕭然,父母均已去世,族人也無法給予任何幫助,他陷入困境,心情失落。忽然想到好友臨邛縣令王吉,曾許諾在仕途受挫時可以投靠他,於是決定投奔王吉。王吉恪守諾言,熱情接待司馬相如,並詢問他的近況。司馬相如如實相告,王吉深表同情,腦筋一轉,便有了一個計策。他安排司馬相如暫住都亭,並且每天親自前去探望,起初司馬相如還出面相見,後來則以病為由拒絕見面,但王吉仍舊堅持每天探望,從不懈怠。附近的居民見縣令每日奔波,如此恭敬地對待都亭內的客人,紛紛猜測這位住在都亭的貴客是誰,能讓縣令如此殷勤照顧。一時間,此事在當地傳為奇談。
臨邛這個地方歷來富豪眾多,其中最為顯赫的當屬卓王孫和程鄭兩家。卓家祖上在趙國時期以冶鐵起家,積累了大量財富,即便在趙國被秦國滅亡之後,卓家憑借其冶金技術,輾轉來到蜀地臨邛,依托當地的鐵礦資源重新建立起家族產業。漢初朝廷對冶鐵行業的稅收相對寬松,卓家借此機會再次積累起了巨額財富,擁有家僮多達八百人,廣置良田豪宅,資產豐厚無比。程鄭則是從山東遷移而來,同樣經營冶鐵業務,與卓家行業相同,因而雙方關系親密,結成了深厚的友誼。
一日,卓王孫與程鄭交談間提到了都亭中寄宿的貴客司馬相如,認為應當舉辦宴會款待,盡地主之誼。於是,他們決定在卓家府邸舉行盛宴,並精心布置,邀請賓客,首先自然是司馬相如和臨邛縣令王吉,其余則為當地的社會名流和富商,總計約有一百多人。
王吉收到邀請後,十分高興,覺得計劃進展順利,隨即前往都亭告知司馬相如,讓他按預定方案行事。司馬相如聽後欣喜不已,按照計劃準備起來。等到王吉離去後,司馬相如取出行李中的貴重衣物,特別是一件價值不菲的鷫鸘裘,恰好在這寒冷時節穿戴,顯得格外耀眼奪目。他又更換了一身嶄新的冠履,靜待王吉再來接他一同赴宴。不久,縣衙派出的車馬仆役前來聽候差遣,作為司馬相如出行的隨從。緊接著,卓家的使者也抵達都亭催請司馬相如赴宴。司馬相如先是推托身體不適不便參加,直到卓家派人催請了兩次,王吉再次前來,笑著拉著他一起乘車出發。
當他們到達卓家門前時,卓王孫、程鄭以及所有陪同的賓客都在門口等候。司馬相如特意拖延片刻,直到卓王孫等人上前迎接時,才緩緩步下馬車。眾人矚目之下,只見司馬相如儀表堂堂,風度翩翩,氣質非凡,大家立刻將其引入大廳,恭請他就座首席。王吉隨後步入廳內,向眾人解釋司馬相如原本並不願意參加此次宴會,最終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答應前來。司馬相如謙遜地說自己身體欠佳,不善交際,自從到臨邛以來隻拜訪過王吉一次,除此之外還未正式會見過其他朋友,希望得到大家的理解。
接著,卓王孫等人紛紛讚譽司馬相如的光臨令他們的聚會增色不少。很快,宴會開始,司馬相如毫不推辭,坐在了首席位置,王吉及其他賓客則依次就座,卓王孫和程鄭則分別在末座相陪。至於司馬相如的隨從人員,則在室外另設盛宴款待,此處不再贅述。大廳內擺設的宴席極其奢華,各種山珍海味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宴會進行大約一兩個時辰後,賓主們都有了幾分酒意。王吉趁機對司馬相如提議道:“您一向擅長彈琴,何不借此機會讓我們大家飽享您的琴藝呢?”起初司馬相如還有些猶豫,卓王孫看出他的心思,主動提出自家有古琴,希望能聆聽司馬公的一曲演奏。王吉順勢接過話茬,笑著說無需麻煩,他知道司馬相如隨身攜帶琴劍,車中肯定備有琴囊,於是命人去取。不久,侍從便將琴取出呈交給司馬相如。盡管這一系列看似刻意為之,司馬相如也不好再推辭,便撫琴調弦,彈奏起來。
這把琴名叫“綠綺琴”,是司馬相如經常彈奏的寶琴,憑借他精湛的技藝,指尖輕觸,琴聲悠揚婉轉,旋律抑揚頓挫,贏得在場賓客一致的讚歎和欣賞。正當司馬相如沉浸於樂曲之中時,忽然聽到屏風後面傳來環佩叮當之聲,他不經意間瞥見屏風背後有一位女子的身影,頓時心神為之一震,情緒激蕩。這位女子正是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卓文君年僅十七歲,聰慧過人,美麗動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幸的是早年喪夫,寡居在家。此刻,她聽說家中來了位華貴且才情出眾的青年男子,不由得春心萌動,情不自禁地悄然走到屏風後面偷窺。就在她想要抬頭看一眼外面的嘉賓時,恰好聽到司馬相如彈奏的琴聲,那美妙的音符深深打動了她的心弦。
司馬相如察覺到了屏風後的佳人,發現她姿容絕世,與眾不同,便巧妙地變換指法,彈奏了一曲《鳳求凰》,借琴聲傳達心中的詩篇。卓文君雖身處屏後,但她深解琴意,用心傾聽每一句通過琴音表達的詩句: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子尾永為妃。交情通體必和諧,中夜相從別有誰!”
當最後一句琴音落下,宴會漸近尾聲,賓客們紛紛告辭離開。卓文君返回閨房,神情恍惚,似乎魂魄已被琴聲帶走。這時,一位貼身侍女匆匆跑進來,告訴卓文君那位貴客就是大名鼎鼎的司馬相如,曾經在京都擔任要職,年輕有為且擇偶標準極高,因此至今尚未娶妻。如今他因事請假回鄉,途經此地,由縣令挽留逗留數日,不久即將啟程離開。卓文君一聽,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他……他就要走了嗎?”
這名侍女其實是由司馬相如的手下授意,贈予重金以傳遞消息,試探卓文君的反應。看到卓文君表現得如此緊張在意,侍女進一步暗示:“像小姐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若能與那位貴客結為連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小姐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啊!”卓文君並未責怪侍女,反而視其為知己,與其秘密商量對策。侍女為卓文君設計了一條大膽的計策——夜晚私奔。卓文君回憶起琴曲中的“中夜相從”一句,與侍女的建議不謀而合,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她,已然不顧忌世俗的眼光和禮教的束縛。於是,在夜幕降臨之際,她迅速換上便於行動的裝扮,帶著侍女,趁月黑風高之時,悄悄從後門溜出,直奔都亭司馬相如的住處而去。
司馬相如住在都亭,離卓家僅僅一裡左右的距離,很快卓文君便抵達了他的住所。司馬相如還未安寢,正沉浸在對卓文君的思念之中,突然聽到門外輕輕敲門的聲音,遂趕緊點亮燈火,親自前去開門。門開之後,只見兩位女子依次走進,前面的是侍女,緊隨其後便是白天宴會上見到的美人卓文君。對於司馬相如來說,這一夜的意外之喜簡直是天賜良緣,他欣喜不已,立即向卓文君恭敬地施禮。卓文君含羞還禮後,走入了內室。侍女則打算離開,司馬相如對她表示感謝並送出門外,隨後關上門,立刻與卓文君牽手訴說衷腸。在燈光下細看卓文君,更顯得嬌豔動人,只見她黛眉如畫,面若荷花,肌膚勝雪,手指纖細柔美,低頭整理衣帶,風情萬種,讓司馬相如心動不已。他們沒有過多交談,很快就攜手進入內帷,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二人深情相愛,整夜纏綿悱惻,直至天明才起身梳洗。考慮到卓家一旦得知此事,可能會來找麻煩,司馬相如與卓文君決定盡快離開,一同前往成都。
卓王孫發現女兒失蹤,四處尋找均無所獲,後來得知都亭的貴客司馬相如也不知去向,猜測女兒卓文君定是隨司馬相如私奔了。然而家醜不可外揚,卓王孫只能忍氣吞聲,不再追究。王吉得知司馬相如不告而別,明白他是帶著卓文君成婚離去,雖然原本是打算促成他們的婚事,以便借助卓家財力幫助司馬相如在都城謀求發展,但沒想到事情進展得如此突然,也只能默認現狀,不再追尋。原計劃中的謝媒酒未能喝成,確實令人惋惜。
卓文君跟隨司馬相如來到成都,本以為司馬相如有華麗的衣著必定有一些財產,誰知他家徒四壁,只剩下幾間破舊不堪的房子。加上卓文君倉促出走,也沒帶多少財物,只能靠變賣隨身的金銀首飾維持生活。過了幾個月,首飾也賣光了,甚至連司馬相如所穿的珍貴皮裘也被典當給酒家,換取了幾鬥新釀的酒和一些菜肴。卓文君看到這些,強顏歡笑陪飲,當得知酒肴是靠典當皮裘而來,不禁淚水漣漣,無法下咽。司馬相如雖盡力安慰,但也感到萬分淒涼。卓文君見丈夫為自己憂愁,於是擦乾眼淚,對司馬相如建議道:“我們如今這般窮困潦倒,不是長久之計,不如再到臨邛去,向你的親戚朋友那裡借些錢款,才能開始我們的生計。”司馬相如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含糊答應了。次日,兩人帶上僅剩的一琴一劍、一輛馬車,再次踏上了前往臨邛的道路。他們在臨邛找到一家旅店暫住,並私下打聽卓王孫家的情況。
在旅店中,盡管店主與司馬相如夫婦並不相識,但他仍然直率地告訴他們關於卓文君私奔之事在當地引起的反響。據說卓王孫因女兒私奔一事極為生氣,有人勸說他分些財產接濟女兒,但他憤怒拒絕,聲稱女兒行為不檢點,他雖不忍殺之,但任憑她自生自滅,絕不給予一分錢的資助。
司馬相如聽聞卓王孫如此冷酷無情,深知文君不便回娘家借錢,於是他做出一個大膽且有些極端的決定: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與卓文君一起拋頭露面,在市井中開設一家小酒店,以此刺激卓王孫,迫使他主動伸出援手。司馬相如將自己的車馬變賣作為啟動資金,租賃房屋,購置器具,選了個日子正式開業,並掛起了酒旗。他不僅參與管理,還親自穿上短腳褲,像普通酒保一樣提壺洗器,與店裡的夥計們共同勞作。同時,他還安排卓文君打扮樸素,坐在櫃台前賣酒。
這個奇特的景象迅速吸引了眾多飲酒人士,其中有人認出了卓文君,背後議論紛紛,消息不脛而走,最終傳到了卓王孫的耳朵裡。卓王孫派人秘密查證,確認了確實是卓文君在酒店工作,這讓他深感羞愧,閉門不出。不少親戚朋友勸卓王孫寬宏大量,指出他只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何必讓卓文君在外蒙受恥辱,既然文君已經與司馬相如在一起,過去的恩怨不必過於追究。況且司馬相如曾有過顯赫的身份,現在雖然處境艱難,但才華出眾,加之又是縣令的貴客,未來未必不會東山再起。在眾人的勸說下,卓王孫最終妥協,派家童一百名並贈予一百萬緡錢以及文君的嫁妝財物,送到司馬相如經營的酒店。
司馬相如得到這筆援助後,立即關閉了酒店,與卓文君滿載而歸。縣令王吉對此心知肚明,認為這是司馬相如的權宜之計,並未加以乾預。回到成都後,司馬相如憑借這筆財富,購置田產住宅,修建園林,還在居所附近建起一座琴台,與卓文君共享琴瑟之樂。鑒於卓文君喜歡飲酒,司馬相如還在邛崍縣東邊購買了一口水質甘甜的井,以釀造美酒,並命名為“文君井”。他們時常在此取水釀酒,共度歡樂時光。然而,縱情於美酒佳人,司馬相如由於早年患有消渴病(可能是糖尿病一類的疾病),沉溺酒色終究不利於健康,導致舊病複發,一度臥床不起。所幸經過名醫精心調治,病情逐漸好轉。司馬相如為了警示自己,特意創作了一篇《美人賦》。恰逢這時朝廷詔令傳來,召喚他入京任職。司馬相如欣然接受,告別文君,北上長安。到達京城後,通過同鄉楊得意的引薦,他了解到正是自己之前寫的《子虛賦》引起了漢武帝的關注。在與漢武帝初次見面時,司馬相如承諾將創作一篇關於皇家遊獵的新賦——《遊獵賦》。漢武帝準許他的請求,並提供書寫材料。司馬相如揮毫潑墨,下筆千言,完成了這篇《遊獵賦》獻給漢武帝。武帝閱後讚歎不已,認為司馬相如確是難得的奇才,因而授予他郎官之職。
當時,與司馬相如齊名的還有一位才子,名叫枚皋,他是吳王劉濞的郎中枚乘的庶子。枚乘曾因勸阻吳王發動叛亂而聞名,吳王敗死後,枚乘並未受到牽連,反而被景帝征召入京,任命為弘農都尉。然而,枚乘長期在諸侯國中擔任貴賓,不太願意擔任郡縣小吏,任職不久便稱病辭官,移居梁國。梁王劉武喜好招攬門客,枚乘自然成為了梁王府的重要幕僚,許多重要文告都出自他的手筆。枚乘在梁地娶了一位民女為妾,生下了枚皋。後來梁王劉武去世,枚乘返回淮陰老家,但這名妾室不願同行,惹得枚乘大怒,將她和枚皋留在梁地,僅給他們幾千錢維持生活,自己則返回了淮陰。
漢武帝劉徹久聞枚乘的大名,即位後特派使臣以豪華舒適的安車和蒲輪迎接枚乘入京,遺憾的是,枚乘此時已年老體衰, 在途中不幸病逝。使臣將消息回報武帝,並詢問枚乘是否有能寫文章的兒子。經過一番調查,終於找到了枚乘的兒子枚皋。枚皋來到宮中,自稱讀書多年,擅長寫作。他自幼秉承父親的才學,年僅十七歲時就曾上書給梁王劉買,後來被召為郎官,但在從吏中遭到誣陷,不得不逃離梁國,家產也被沒收。他輾轉來到了長安,剛好趕上了朝廷的大赦,並聽說武帝正在尋找枚乘的兒子,於是大膽上書自薦。武帝召見枚皋,見他年輕儒雅,相信他確實有才,又命他撰寫《平樂館賦》,枚皋下筆如飛,頃刻完成,其文思之敏捷、辭藻之豐富,雖然在工整程度上稍遜於司馬相如,但他自稱並不遜色。後人常用“馬遲枚速”來形容他們的寫作風格,這是因為司馬相如的文章雖慢卻精致,而枚皋則能快速成文,但不拘泥於形式,文章中常常夾雜著幽默詼諧,不特別講究修辭。盡管如此,兩人都在各自的領域中展現了卓越的才華。
髦士峨峨待詔來,幸逢天子撥真才,
馬遲枚速何遑問,但擅詞章便佔魁。
當時,另一位與司馬相如同時期的人物朱買臣,他的故事也非常值得講述。下回我們將詳細展開敘述朱買臣的人生經歷,讓您更深入地了解這一段歷史。朱買臣早年家境貧寒,嗜書如命,卻常被人嘲笑。他以賣柴為生,即使生活艱辛,也不忘懷抱夢想,一路坎坷,終因才學橫溢而被漢武帝賞識,得以入朝為官,留下了“負薪讀書”、“覆水難收”等成語典故,其人生軌跡充滿了勵志與傳奇色彩。下回內容,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