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了個地勢高一點的田埂,恰好能看到人群中的朱允熥。
現在的朱允熥早就已經活動在地毯之外,腳上身上全沾上了泥土。
這樣一看,田裡鋪地毯怕都是姚才一人的主意。
朱允熥順坡下驢,不過是為麻痹他而已。
老朱一掃先前的陰霾,臉上掛起了笑。
“你那兒子一肚子心眼,咱都差點被他騙了。”
朱標沒老朱那麽大火氣,但從朱允熥鋪地毯下田到現在,卻還是松了口氣的。
作為一個老父親,哪能不擔心孩子會學壞。
“看來是田有問題了。”
若是沒問題,也就沒必要搞這麽大陣勢,重新測量了。
“就看那小崽子怎麽處理這問題了。”
處理的好,萬事大吉。
處理不好,朱允熥這個莊主怕都當不安生。
半個多時辰後,負責測量的人得出了最後結果。
“稟岷王,三皇孫,莊子共計有田三千三百畝,對比魚鱗冊,分別東多三百畝,西多二百畝,北多三百畝,南多五百畝。”
整整多了一千三百畝,這都追上莊子本身的了。
朱允熥板著臉不多言語,隻抬手打發走測量之人。
之後,轉身衝著田上的莊戶,道:“一千三百畝的主家是誰,限定一個時辰內認領,一個時辰無人認領的,全部以無主荒田歸本莊所有。”
“凡認領田者,保證不會有人秋後算帳。”
“若膽敢有冒領者,冒領多少上繳多少。”
命令下達,朱允熥也並未乾等著。
很快,又喊來朱楩,拜托道:“十八叔,你去江寧縣衙調一下魚鱗冊,看看這些田昔日的主人是誰。”
讓他們主動認領,他心中也得做到有數才行。
一旦被冒領,將來必有沒完沒了的糾紛。
朱楩王爺身份,查這些並不算什麽難事。
“簡單,等著我的消息就是。”
二話不說,當即就朝江寧縣衙而去。
江寧和上元是京師的附郭縣,而他名下這莊田就在江寧治下。
幾炷香功夫後,一瘦弱老翁在一頭髮亂糟糟孩子的攙扶之下,顫顫巍巍往朱允熥這邊而來。
還沒等靠近,便被護衛攔了下來。
“什麽人,幹什麽的?”
那老翁隔著護衛,沙啞著嗓子,問道:“貴人真要把田還給我們?”
知曉來意,朱允熥抬手放進了那老翁。
“查明屬實,一律歸還。”
話落,那老翁從旁邊孩子身上抽出胳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求貴人做主,小老兒東頭有田五畝,去年姚才拿著借據,說是我們借了他銀子,要我們歸還,要是歸還不上,那就收了我們的田。”
“小老兒兒子氣不過,和他們去理論,被一群莊丁打了一頓,沒多久就走了。”
“之後,姚才還拆了小老兒房子,小老兒自兒子走了就乾不了活兒了,只能帶著孫子以乞討為生。”
“小老兒活不了多久了,只求能找回田,給孫子留一個依靠。”
老翁斷斷續續道明了原委,孩子跪在老翁旁邊,拉著老翁胳膊,一直在掉眼淚。
“可有田契?”
老翁無奈搖頭,回道:“沒了,被姚才搶走了。”
田契這麽重要的證據,姚才是不會留著。
“老伯說的我都知曉了,我會去確定是否屬實,若是屬實的話,該是老伯的田那就永遠跑不了。”
有了朱允熥保證,總歸是一個希望。
老翁黑兮兮,滿是溝壑的臉上,掛起了大大的笑容。
“虎子,快,快謝謝貴人。”
祖孫二人頭磕在地上,連聲道謝。
“於實,去找些凳子來,讓老伯祖孫坐下歇歇。”
對朱允熥能把田還回去,很多人本就持懷疑態度。
要是給老翁祖孫找房子歇,少不了有人會往歪處想。
留在這裡,所有人都能看見,也是一顆安心丸。
凳子找來後,於實又找來了水。
老翁祖孫捧著茶碗坐在凳子上,至始至終沒有被為難的跡象。
良久之後,才終於有第二人站了出來。
這人是個年輕漢子,肩膀上還扛著鋤頭。
情況和那老翁差不多,都是被姚才以欠帳搶走了手裡的田。
唯一不同的是,田被搶走後,漢子迫不得已又成了莊田的莊戶。
“三皇孫要給我們做主啊,這裡很多人的情況都和小人差不多,田被姚才搶走,為了糊口只能被迫成了莊田莊戶,說是交租子就行,但租子卻高的離譜,辛苦一年下來,能到自己手裡的糧根本沒多少,一家老小哪能吃得飽。”
有這漢子帶領,一下湧出了十幾人。
嘰嘰喳喳,七嘴八舌訴說著自己的冤屈。
“於實,你領人登記造冊,把名字,田畝,一一記錄。”
有了這些,朱楩魚鱗冊拿到,就能對號入座了。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聚集認領的人才一一散去。
知道朱允熥是真心,眾人也放心了許多。
有人站在人群中,喊道:“三皇孫,小人田隔壁那戶沒了田就去投靠親戚了,知道了認田的事情一時半會怕也回不來。”
說是把沒人認領的充作無主荒田, 那只是為了讓人們抓緊認領。
在不確定主人在哪,哪能隨便充作荒田。
“可代為認領,寫明田主名字,代為認領人的名字,與田主的關系,以及所知田主去向。”
鄰裡鄰居的,在確定不傷及自身的前提之下,多是會幫這個忙的。
就在吵吵雜雜,登記這個情況時,朱楩回來了。
身後跟著兩個護衛,抬著一口大箱子。
“大侄子,你交代的事兒,叔給你辦成了。”
箱子打開,全是一摞摞魚鱗冊。
“你...”
總共才三千多畝田了,有這麽多嗎?
“那江寧知縣婆婆媽媽,都和他說好了是借,他一個勁兒的說為難,就是不給我,我沒忍住揍了他一頓,把他衙裡的魚鱗冊都一鍋端了。”
朱允熥無奈扶額,嫌棄朱楩這個豬隊友,怎奈又離不開人家。
“大侄子,你盡管用,那狗東西要是敢去告狀,叔給你擔著。”
朱楩毛病不少,但義氣絕對夠。
“那就謝十八叔了。”
朱楩摟著朱允熥的脖子,不忿道:“你小子還真讓我一個人全都擔著啊。”
說好的義氣呢?
朱允熥從朱楩手下鑽出,攤攤手。
“我就是試試十八叔,瞧你這小氣吧啦的。”
之後,又湊近朱楩,小聲道:“我們核對完就馬上還回去,丟了魚鱗冊江寧那知縣本就有錯在先,既已找到,他又哪敢到處嚷嚷。”
一番分析後,朱楩直接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