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汗一臉憂色坐於主位,貴英恰侍立在旁,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地上絨毯上,兩個人面色疲憊,衣甲散亂,正坐著喘氣。
其中一個一望而知,是大汗的斥候,另一個郎奇認識,是自己派到朵顏兀良哈走親戚的說客之一。
郎奇哈哈大笑,“粆圖你誇張了,說客哪裡都被抓了?這不跑回來一個麽?”
貴英恰關心地朝郎奇打了個眼色,“軍師你還有心思笑?沒看見大汗心情不好麽?”
林丹汗整理了下心情,擠出一副和藹的神色,“軍師這叫鎮定自若。
軍師你別聽他的,朕沒事。
這次策反,就是受了挫折,咱們也可以再來,朕不會對軍師失去信心的。”
郎奇輕輕擺了擺手,“我不是鎮定自若,是高興。
我還以為,說客們一個都回不來呢。
沒想到情況比我預料的還要好很多,咱們成功在望啊。”
貴英恰要幫著郎奇說話,“對,蘇布台不識時務,咱們大不了出兵乾他娘的。”
郎奇不置可否,背著手走到坐在地上喘氣的說客旁邊,蹲下,一臉關心的樣子。
“辛苦了,這一路上都沒休息吧?”
“回、回軍師的話,一路上我們倆跑廢了四匹馬,喝水、方便都在馬上……”
“這事不急,等你休息好了,我再詳細問你。”
連說客和旁邊的斥候都覺得,軍師這心真大。
我們這麽急著跑回來匯報緊急軍情,你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咱們遊說失敗了你不知道麽?
“小的沒事,現在就能匯報。”
“那我先問你一句,蘇布台殺人了麽?”
“沒有,走親戚的被他抓走後,聽說好吃好喝養著呢。”
郎奇雙掌一合,站起來,“那就沒事了,咱們成功的概率又上升了兩成,現在我有九成把握了。”
郎奇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感染了林丹汗。
林丹汗憂色稍緩,上次拉攏烏蘭察布的兀良哈部落,郎奇隻聲稱有七成把握而已。
這次拉攏朵顏兀良哈,明顯難度更大,遊說都已經失敗,他居然還說有九成把握。
這是真的,還是在安慰朕?
林丹汗一拍矮幾,“那你是怎麽跑回來的?”
說客跟著斥候跑回來,隻匯報了一句,同伴都被抓了,就累癱在地上。
林丹汗派粆圖去找軍師,讓兩位累癱的坐在地上恢復,其他的都還沒來得及問。
“回大汗,當時萬丹偉征千戶正在叫小的問話。
蘇布台四處抓奸細,也有人來抓小的,被萬丹偉征給趕走了,他派人把小的送出了部落。
小的在部落外面碰到了大汗的斥候,這才一路馬不停蹄趕回來。”
貴英恰臉色一喜,“你不早說!我還以為你是自己跑出來的呢。”
回頭看向林丹汗,神色激動,“看來遊說還是取得了部分成功,這個萬丹偉征已經被咱們說動了。”
朵顏兀良哈那邊主要將領的情況,這邊還是知道的。
萬丹偉征千戶是蘇布台的弟弟,手下有一千六百多丁。
朵顏兀良哈一共五千丁,萬丹偉征自己就擁兵將近三分之一,算是實力強大。
林丹汗臉色一下子好起來,也開始動腦子分析起來。
“蘇布台想必不願意跟弟弟火並,損傷實力,萬丹偉征才敢不給他面子,把咱們的人放了。
他弟弟願意來的話,咱們增加了一千六百多勇士,那也算很成功了,不錯不錯。”
粆圖轉了轉眼珠,“隻得一千六百丁,顯然不符合軍師的本事。
我記得軍師說過分化瓦解的計謀。
我猜咱們下一步應該封萬丹偉征為朵顏兀良哈的台吉,讓他們內鬥。
然後咱們支持萬丹偉征,把蘇布台搞下去,朵顏兀良哈就歸咱們了。”
林丹汗心情已經變得很好,打量了一樣弟弟,“行啊小子,跟著軍師混得時間長了,腦子明顯見長。
來來來,軍師,不要站著了,坐到朕身邊來。”
郎奇坐好,笑眯眯地朝粆圖拱拱手,“粆圖台吉的話很有道理,應該能成功。
不過一來朵顏兀良哈內亂死人,咱們的收獲會變少,二來太慢。
我現在有更快,且讓他們全體歸降的法子。”
“那還不趕緊告訴朕,咱們立刻執行!”
林丹汗恨不得現在就統一漠南蒙古,能快當然是好。
“不急,不急,不差在這一時三刻。”
一指地上的說客,“還是等他休息好了,我得到更充分的情報,才能最終決定采取哪個計劃。”
“報告軍師,小的現在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
兩人只是一夜加半天沒睡覺,又跑脫力了而已。
作為精壯的蒙古漢子,恢復還是很快的,這麽會兒,已經能搖搖晃晃站起來了。
林丹汗龍顏大悅,“朕的斥候和部民,都是赤膽忠心的忠臣啊,朕會重賞的。
讓斥候下去休息吧,來人,賜座。”
說客坐到了一張矮幾後的軟墊上,喝了口水,開始詳細匯報。
“我們去朵顏兀良哈走親戚,一共遊說了三天。
第四天上,烏蘭察布兀良哈人歸順咱們的消息傳到了那裡,蘇布台立刻警覺,開始抓人,遊說就被打斷了。
我們三天裡,還是探聽到不少消息的。
朵顏兀良哈有五千丁,卻只有四個千戶。
除了萬丹偉征控制了一千六百丁外,比蘇布台年紀小的從叔色楞控制了一千人。
剩下兩千四百多丁,都控制在蘇布台和他兒子固魯斯奇布手上。
萬丹偉征的勢力一直被蘇布台父子蠶食侵吞,最想投靠咱們。
色楞這個人,跟蘇布台父子的關系好,願意唯蘇布台馬首是瞻。
不過對兀良哈合並複興,很感興趣,聽說就是他力諫下,蘇布台才沒有殺咱們的說客的。”
郎奇點點頭,表示知道,面色如常,“那下面的人都什麽態度呢?”
“百戶級別的都表示無所謂,聽上頭的。
倒是普通部民們都很想甩脫附庸的身份,堂堂正正做人。”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遣走了說客,郎奇站起來,朝林丹汗一躬身。
“大汗,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個省事的辦法,是按粆圖說的,封萬丹偉征為台吉,分化瓦解他們。
這樣咱們什麽事都不用做,運氣好能搞掉蘇布台,運氣差,至少萬丹偉征能先被拉過來。
危險是,朵顏兀良哈分裂後,實力大損,有可能徹底投靠喀喇沁人。
第二個辦法,能很快全取朵顏兀良哈。
不過, 咱們要給他們點壓力,才能催化成功。
咱們得多下點本錢,需要總動員,來一次大規模的出征,沒準還可能真的打一仗。”
林丹汗一拍矮幾,“當然是來快的,咱們還怕打仗麽?朕都打了十多年了。
軍師你就說怎麽辦吧,咱們馬上就開乾!”
“那好,我需要借大汗的金刀一用。”
林丹汗毫不猶豫,朝帳外吩咐,“來人,擂鼓聚將!”
聚將鼓被敲了起來,咚咚作響,同時,兩把長長的號角吹起,嗚嗚聲傳遍四野。
林丹汗帶頭走出金帳,貴英恰這個好戰分子一臉興奮,跟在林丹汗後面。
郎奇和粆圖跟著也出了金帳。
聚將鼓響,整個皇城周邊都立刻忙亂了起來,到處都是跑動的人影。
林丹汗立於金帳外面的台階上,伸出右手。
郎奇以為,他就要屈手指了。
蒙古軍法嚴苛,聚將鼓響,大汗屈十個手指未到的,立斬。
然而郎奇料錯了,林丹汗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塊西洋懷表,開蓋,盯住了懷表的指針。
咳咳,時代變了,蒙古大汗也與時俱進了。
蒙古的主要將領,帳篷都在皇城周邊。
五分鍾的功夫,千夫長以上將領已經全部到齊,一個個跑得氣喘籲籲。
林丹汗手一揮,“咱們現在,要對朵顏兀良哈動手了,一切聽軍師指揮。”
說罷,摘下腰間的黃金軍刀,高舉空中。
郎奇朝金刀拜了拜,接過捧在手裡,面向眾將,“現在,我代大汗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