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少皞氏之末,九黎之君名也,是三苗的先祖,《史記·五帝本紀》中有言:三苗在江淮荊州數為亂。於是舜歸而言於帝……三苗的居所在荊南、揚州一帶,和南中叟夷卻是扯不上什麽關系。”
劉璋正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嘴中,頓感魚肉的鮮美和料汁的酸甜在他的味蕾裡綻放,聽到景毅詢問的他,將嘴中這漢代的烤魚咽下,放下手裡的筷子,回答了景毅的疑問。
“不然。”他先是給出了一個否定的判語,而後詳盡的回答道。
“三苗的居所不止在荊南、揚州,自長沙、沅辰到夜郎之境,往往都有三苗的遺種。《韓非子》中有記載:三苗之君不服者,衡山在南,岷江在北,左洞庭之波,右彭蠡之水。可見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岷江一帶就有三苗的蹤跡,因而,繪畫蚩尤生叟夷,並無什麽不恰當的地方。”
這是這段時間來劉璋勤學的結果,為了將叟夷納入到華夏的體系中,找到相關的論據,他翻了好一陣子書,當然,更多的時候是張裔、呂凱二人在幫他查找。
“明公博學,毅不如也,不過夷人有可能是蚩尤的後裔,但南中的叟人,是昔日古蜀國滅亡後,跟隨著蜀王開明氏遷徙到南中的,蜀叟同音,叟人即蜀人也,叟人和蚩尤並沒有什麽關系。”通讀儒家典籍的景毅,對韓非子一書不甚了了,聽到劉璋的回答,他打算回去借一冊韓非子翻一翻,同時頗有些研學精神的這個小老頭,繼續和劉璋辯論了起來。
面對景毅所說蜀叟一體的話,劉璋點頭表示了認可:“蜀叟的確是一類人,只是一個留在蜀郡,一個遷到了南中,分居日久,風俗有些不一樣,若是將叟人當做蚩尤的後裔,是有些不妥,不過叟人和夷人相處日久,難保沒有摻上蚩尤的血脈,一起稱為蚩尤之後,圖個方便。”
“此外正如景卿所言,蚩尤是少皞氏之末,他的後人算得上我華夏的後嗣,只是這些人遷居到南中莽荒之地,年歲日久,沾染了夷狄的習氣,如今當用夏變夷,讓他們認祖歸宗,明了他們自家的先祖是誰,不使他們渾渾噩噩,墮落為蠻夷。”
小老頭景毅認真的點了點頭,知曉了劉璋話中的深意,對劉璋用夏變夷的想法相當的認可,作為儒門子弟的他,向來把教化蠻夷當做一件極為光榮的事情,
只是這一樁事不太好做。
“明公之心胸,毅甚是歎服,只是用夏變夷,非一日之功,況且叟夷大多各立淫祠,信奉亂七八糟的鬼神,若要他們改換門庭,供奉蚩尤,非是易事。”
景毅的擔憂劉璋也考慮過,改變一個人的信仰的是極難的,特別是神神鬼鬼的這些信仰,人類世界因為信仰不合爆發的戰爭不知繁幾,更有信仰同一個宗教,因為宗教內部某些不合導致分宗,而後同一個宗教內部爆發戰爭。
不過劉璋有的是耐心,也有足夠的武力,以及足夠的計謀,去讓大部分叟夷們認祖歸宗,安安分分做蚩尤的子孫,回歸到華夏的體系中。
他應付了景毅一句:“景卿所言甚是,一時之間叟夷肯定是難以接受,不過事情可以慢慢做,如今當積跬步,以至千裡也,早晚用夏變夷,使叟夷知曉他們是漢人的後嗣。”
言罷,兩人開始盡情的享受宴會,劉璋更是下場和吳懿等人比起了投壺。
只是劉璋雖是繼承了前身的身體,前身有一定的投壺技術,但投壺的技術需要的是眼到手到,前世沒有投壺這類遊戲經驗的劉璋連輸幾場,不得已罰了數杯水酒。
‘要是有飛鏢一類的遊戲就好了。’灌下幾杯酒的劉璋如是想到,他對飛鏢甚是有些心得,連輸幾場後的他下了場,雖然這個時代酒精濃度不高,但為了保重身體,完成興複漢室的偉業,他已是不能多飲了。
極盡歡愉的夜宴結束後,劉璋回到了居所裡,回到居所後的他一個人盤腿坐在了床上,喝了點酒的他有些躁得慌,不過他有些潔癖,沒有隨便招來侍女服侍。
一個人的夜,他想起了貼身侍女采薇,轉念又想起了未過門的小家碧玉黃婉,最後腦中滿是緋念的他,竟是想起了別居的嫂嫂吳莧。
‘該死。’劉璋暗罵了一聲,將玉貌雪膚、身姿曼妙的吳莧甩出腦海中,他沒有想去同唐太宗李世民一樣,殺了弟弟李元吉後,納了弟妹楊氏進入后宮。
不過李世民納弟妹楊氏一事,唐書沒有記載,只有宋代歐陽修主編的《新唐書》孤證。更早的五代時所著《舊唐書》並沒有記載,八成是歐陽修杜撰出來的,不過李世民的兒子李治娶小媽是的的確確的事情,另外唐玄宗納了兒媳楊玉環,不得不說唐代皇室的風氣有點亂。
甩了甩腦袋的劉璋,轉變了思路,思索起了今天同景毅商量的事情,用蚩尤作為叟夷的祖先,將叟夷納入華夏體系,用夏變夷,移風易俗。
盡管表面上用蚩尤這個神話傳說中的人物作為托詞,將叟夷劃歸到華夏族群中,但實際上劉璋也是認為叟夷是華夏的一份子。
前世所處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根據分子人類學的基因檢測結果,華夏這片大地上的少數民族要麽是漢族開出的分公司,如女真人完顏氏,乃是琅琊王氏的後代,完顏即是王的音譯,要麽就是摻了大半的漢人血脈,如蒙古,有證據顯示,那位令東西方驚駭的成吉思汗和劉璋竟是同宗,都是漢高祖劉邦的後裔。
“害。”劉璋無奈地歎了口氣,露出一些惡趣味的想法,誰能想到,蜀漢滅亡千年後,劉必烈於大都繼承諸葛武侯的遺志,整了一波:‘山河奄有華夏地,乾元重開大漢天’。
魏晉南北朝,唐宋以降都對劉氏當興的金刀之讖防的甚嚴,連皇帝切瓜都被臣子勸告不要使用金刀,以免應了金刀之讖,但誰想得到中原防的嚴,金刀直接托生到草原,照樣中興漢室,元漢也是漢嘛。
還有所謂高貴的八旗子弟,百分之九十多的滿人都不過是漢人套了個滿族的馬甲,就連老滿洲真滿洲發源地新濱,基因測試發現真滿洲老滿洲百分之七十多都是漢人後裔,估摸著所謂的滿洲人絕大部分是契丹女真乃至蒙古時漢軍駐扎在新濱一塊的後裔。
至於野豬皮一家,倒是真的從通古斯遷徙來的,不過滿清皇帝到了乾隆一代,出現了問題,乾隆身上留的的血貌似不是通古斯的血,說不好乾隆真是海寧陳氏的種。劉璋猜測和滿清入關之前,沒有系統性的太監存在有關,李如彘就曾對手下的各個貝勒說:‘家裡養的這些奴仆,要把他閹割了,不然和家裡內室就容易發生淫亂行為’。
基於前世的記憶,再加上劉璋沒有法西斯德國洗頭佬那種極端的民族主義思想,所以他自然不會發出什麽征收叟夷的人皮做靴子這種命令,對南中的叟夷趕盡殺絕。
更何況南中盡是高山深林,不像西歐平原和美國中部平原那般一覽無余,藏不住什麽人,南中的叟夷往山林裡一竄,人就沒影了,甘寧和徐猛報上來不少這樣的情況,叛逆的叟夷部落拋下故土,竄入山林,二人暫時沒有什麽好辦法去追蹤剿滅,只能招誘順服的叟夷去追殺。
當然,劉璋也不是就不殺叟夷了,該殺的還是要殺,對於頑抗到底的叟夷,那就是盡量直接滅族,捕獲叟夷去修路,修建城池,為大漢在南中的興盛添磚鋪瓦。
至於識時務的叟夷,也需要進行移風易俗,改換門庭,認祖歸宗,回歸到華夏的懷抱,另外歸化的叟夷首要做的就要蓄發易服,這是劉璋所看重的。
思慮了一陣的劉璋終是按捺不住睡意,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進入了夢鄉。
翌日,縣寺的明堂中。
劉璋居於上首,在永昌郡郡丞呂昌還沒到達的今天,他趁著空閑,召見了幾個人,處理點事情。
解除了鐐銬的孟儀、孟節和孟獲父子三人,在走過一段難得的陽光照射下的路程後,走到了縣寺的明堂門口,孟儀一眼看到了高坐上首的劉璋,再看到了居於一側的益州郡太守高頤,在自家的縣寺明堂中屈居下首,算得上有些聰明的他,自然明白了劉璋的身份。
孟儀帶著和他錯開一個身形的孟節和孟儀,走到了明堂中,領著孟節和孟儀對劉璋跪服而下:“罪人益州郡孟儀,見過劉使君。”
孟節和孟獲在他們的父親孟儀發聲後,同樣發聲見禮,如今是階下囚的他們,不敢做什麽高姿態的士人習氣,隻一味的卑躬屈膝,以求一線生機。
作為父親的孟儀更是謙卑,跪拜下的姿勢匍匐在地,像是要貼入地面一樣,孟儀心裡想著措辭,難得劉璋召見他,聽說劉璋是個溫仁的人,不怎麽喜歡殺戮,如果應對的好的話,說不定能活下來,當然他這位賊首是不做存活的想法,他只求自家的兩個兒子能活下來,哪怕是為奴為婢,苟且一世,也好過陪著他這個稀裡糊塗謀逆的父親一起受刀斧之刑。
劉璋目光往下一瞟,不由歎了一聲,孟儀的身姿太過卑微了,這也符合劉璋的認知,劉璋已經從益州郡太守高頤那得知了孟儀的心思,孟儀想用孟氏五代的家業、加上他的一死換取自家兩個兒子的性命。
“孟君,我聽說你誆騙叟夷,說是官府向他們征要黑狗三白頭,胸前的毛都得是黑的,蟎腦三鬥,三丈的斫木三千枚,按理說這些東西都是不可能拿得出,再者我漢家甚少向叟夷征收稅賦,不過索取些土物罷了,你這麽隨口一說,這些叟夷就信了你,跟著你一起俯逆雍氏,以至於南中的叛亂聲勢如此浩大,舉南中皆是沸反盈天。”
看上去劉璋在貶斥孟儀,實際上他是有所感慨,孟儀對叟夷提出的要求匪夷所思,就像是個說笑的段子,但就是憑著這個段子,孟儀成功的哄騙夷人造反,就像大人騙三歲小孩一樣,可見孟氏在叟夷中的威望之高,也難怪歷史上雍闓謀逆時,派遣孟獲去煽動叟夷。
孟儀低垂下頭,發出認錯的話語:“稟使君,確有其事,儀的確是拿這些話誆騙叟夷,煽動他們謀逆。”
沒有任何的辯解,孟儀認下了自家的罪過,而後他哀求道:“使君,儀如今思來,追悔莫及,只是後悔已是沒有用處,大錯已經犯下,儀自是不會盼著什麽寬宥,儀一死是心甘情願,只是我這兩個兒子……。”
孟儀指著身後的孟節和孟獲:“我的長子孟節,前次幾番勸誡於我,讓我不要俯逆,但我為權位所惑,未曾聽從他的良言,以致犯下大錯。次子孟獲,年歲尚幼,不通人事,不過是為我裹挾著謀逆。”
“儀聽聞使君仁德播於蜀地,活人無算,還望使君開恩,赦免我的兩個兒子。”
孟儀的哀求聲如泣如訴,他身後的孟節和孟獲二人聽著聽著就感動的淚如雨下,他的長子孟節更是挺身而出,向劉璋哀求道:“使君,節願一死,求使君赦免我的父親。”
孟節的言語堅定,無有怯意,在場眾人見到如此父慈子孝的場景,無不感歎連連,作為孟儀好友的高頤,更是準備拱手向劉璋求情,希望劉璋答應孟儀的請求,赦免孟儀的兩個兒子,至於孟儀作為賊首,高頤雖是有心,但也知道孟儀不免一死。
不過高頤尚未開口,劉璋卻是面露微笑淡然的說道:“我聽聞孟君是因為雍勉許諾一府君的緣故所以俯逆,豈不知我亦不惜一郡守之位,以招攬孟君。”
一言既出,舉堂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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