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處山丘上觀看著這一切的漢嘉縣縣令楊洪,在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地後,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吳懿,但見吳懿臉型端正,面色靜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大將氣勢蘊藏其中。
不愧是獨領一軍,自朱提郡往建寧郡征討叟夷的人物,楊洪於心底感慨了吳懿一聲。
自吳懿到達漢嘉郡後,楊洪用著士人品鑒人物的習慣,品鑒了一番吳懿,以他當前淺薄的見識,亦是能看的出來,吳懿有著大將之才,可用於獨領一軍,代劉璋征討地方不寧,又可統兵坐鎮一方,為劉璋抵禦外敵。
就像如今一般,他的明公劉璋打算遷徙漢嘉郡的青羌到蜀郡居住,一來削弱南中叟夷的力量,二來搜羅這些悍勇的青羌為國家所用,這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
只是遷徙青羌這件事,執行起來有些困難,漢人眷戀故土,輕易不會遷徙到他方,青羌雖是夷人之屬,但對故土也看的相當重,不願意突然遷徙到蜀郡居住。
前面楊洪循循善誘,勸告青羌遷徙,可動員起來的青羌數目不盡如人意,但等吳懿統兵一到,僅僅只是將他帳下強兵往漢嘉郡巡視了一圈,原本不願動員的青羌,忙不迭的動身了起來。
這裡一方面固然是吳懿帶來的部曲兵力強悍的緣故,但另一方面則是吳懿個人的能力十分優秀,壓製著漢嘉郡的青羌不敢露出半點不情願,這群青羌生怕惹惱了吳懿,引來族滅的風險。
楊洪莫名的點了點頭,他在想吳懿這樣的人物在劉璋的帳下,以劉璋的親賢愛士之風,吳懿日後自然是不可限量。
不過吳懿的才乾超出楊洪的預期,並不是最讓楊洪訝異的地方,最讓楊洪訝異的是吳懿的身份。
準確來說是,吳懿的妹子吳莧的身份,吳莧嫁給了劉璋的兄長劉瑁為妻,論及親疏關系,吳懿和劉瑁的關系自然是更親近一些,和劉璋的關系有些疏遠。
年初故益州牧劉焉剛剛去世的時候,地處犍為郡的楊洪本以為是劉瑁上位,畢竟長幼有序,可在益州文武一番操弄下,最後登上益州牧位置的是劉璋。
這種情況下,楊洪自認為,劉璋和吳懿之間,肯定會因為吳莧是劉瑁妻子的身份,兩者產生隔閡,
吳懿必然是不得劉璋重用,只會在清閑、無所事事的位置上浪費年華。
可實際情況,令楊洪暗歎了一聲,以吳懿這樣尷尬的身份,他的明公劉璋竟是能親之任之,引為助力,對吳懿沒有半分的猜忌,甚至這次南征時吳懿得以獨領一軍,這才是讓他為之訝異的地方,他的明公劉璋的氣度有點超出常人了,或可比肩高皇帝、光武帝這二位了。
“吳中郎將。”楊洪向著吳懿拱手,原本擔任校尉一職的吳懿,在這次南征的戰場上斬獲頗多,功勞很高,得封中郎將一職,故而楊洪稱呼吳懿為‘吳中郎將’。
“這次要不是吳中郎將出手,明公下達的遷徙青羌的命令,洪真是不知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能完成……青羌亦是眷戀故土之人,一時間難以說動他們搬遷到蜀郡,雖然蜀郡的人文風范比起漢嘉郡,是遠遠的勝之,可青羌還是樂於留在漢嘉郡居住,不願動遷,前面真是令我頭疼萬分,夜裡輾轉難眠。”
吳懿對著楊洪這位犍為郡大族出身的青年才俊,沒有因為二人身份的差距而擺出一副倨傲的態度,這段時間楊洪在觀察他,他也在觀察楊洪,在觀察了楊洪為遷徙青羌提前做好的準備工作,青羌遷徙一路上要耗費的糧草,青羌可能因為水土不服,引發一些時疫病症,所需大量的藥物等,這些東西楊洪早早安排齊全的情況下,因此吳懿存了一份對楊洪的敬意。
在對楊洪有些許好感的情況下,吳懿拱手報以微笑,他親切的稱呼著楊洪:“楊君不必過謙,若不是楊君早早的備齊了糧草、藥石,現在遷徙青羌的工作哪有這般輕易,這如何在楊君口中,就成了懿一個人的功勞了。”
吳懿心有所感,讚歎了一聲:“我南下以來,見過不少南中的青年才俊,但少有能比得上楊君的,以楊君的才乾,假以時日,兩千石是舉手可得。”
這裡吳懿推翻了一開始對楊洪的看法,他起初還沒到達漢嘉郡時,認為楊洪不過是憑借著犍為大族的出身,他的明公劉璋可能想立個招牌,以示自家愛才,故而提拔楊洪這一介青年,出任漢嘉縣的縣令。
不過吳懿現在認為,楊洪出任漢嘉縣的縣令,是名副其實,是憑借自身才乾所得,非是僥幸爾。
“吳中郎將謬讚了,洪擔任漢嘉縣的縣令,就已經是如有泰山在肩,不堪重負,哪裡能去負擔一郡的重任。”楊洪擺了擺手,推辭掉了吳懿對他的過譽。
“誒。”吳懿拿出武將的風范,拿出容易拉近關系的法子,粗俗的說道:“楊君何必做女子姿態,我吳懿雖然沒有什麽品鑒士人的本事,但多少看人還是會看一點,是優是劣,我自是還能看出一點端倪來……你我同在明公帳下任事,就不必過於客套了,當親近一些……嗯,你就莫要稱呼我為中郎將了,道一聲吳兄就好了,我呢,就托大了,稱呼你一聲楊弟,要是楊君不嫌棄我的話,就如此定下。”
楊洪面對吳懿這番直白且展露心跡的話,自然不好再客套來客套去,他臉上掛著笑意,向著吳懿拱手道:“吳兄。”
見楊洪這般的上道,吳懿先是哈哈大笑了幾聲,而後湊上前去,握著楊洪的手道:“楊弟這樣的行事,稱得上直爽,比起軍中男子的品性,也是不遑多讓。”
痛快,很痛快,吳懿覺得心情異常的痛快,他在劉璋的帳下屢立功勳,官職不斷的升遷,可以一展所長,不至於讓一身的好武藝,落了個擺閑吃灰的局面。現下又是結交楊洪這位人傑,滿足了他交接士人的念頭,真可謂大慰平生。
可吳懿的心中有一個小疙瘩,那就是他妹子吳莧的處境,吳莧嫁給三公子劉瑁這樣的不良人,令他這個愛護妹妹的兄長,心中有口氣始終不能舒展。
若是當初妹妹吳莧嫁給劉璋,那就是稱得上完美了,吳懿如是想道。
——
成都,州牧府。
劉璋的貼身侍婢采薇,來到了劉璋兒子劉循的居所,向著照顧劉循的吳莧,通報了近來的消息:“聽龐主事說,南中已經大抵平定了下來,使君不日就要返回成都了。”
“當真是一件大喜事。”吳莧聞言雙手交叉捂著胸口,按捺住雀躍欲跳出心臟的歡心,言語中盡是歡喜的道了一句。
吳莧盤算著從南中到成都的路程,算著劉璋幾時能到達成都,到時候等劉璋一到,肯定要準備一場宴會,為劉璋接風洗塵,府裡到時候的事情錯綜複雜,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突然,滿心歡喜的吳莧臉上出現一絲落寞的神情,她不由在心裡暗嘲自家一聲,自家又不是州牧府的主母,只不過如今劉璋未有妻室,府中無人主事,她靠著照顧劉循的情分,拿到了府中主事的權力而已,她一時心情雀躍下的恍惚,竟是代入了主母的身份,想著怎麽招呼劉璋這位遠征歸來的郎君。
吳莧臉上落寞的神情一轉,變為了羞澀的表情,她在心底小聲的訓導著自身,腦中怎麽能冒出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可轉念一想,前面劉璋南征前,同她一起和劉循玩鬧時,言笑殷殷的面龐仿佛浮現了在了眼前,深深的扎入她的內心,她的臉龐瞬時緋紅了起來,如同熟透的蘋果。
采薇看著身前的吳莧臉色不斷的變化著,先是開心,後是落寞,接著鬧了個大紅臉,看上去吳莧的心思仿佛在千回百轉,不然也不至於冒出這麽多種的面色,只是采薇卻是猜不透吳莧的心思,猜不中吳莧在想什麽。
‘要是同劉瑁和離,然後……’遐想中的吳莧腦中冒出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但她很快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搖出了大腦,同時暗自罵道自家怎會露出這樣的想法,她就算是和劉瑁和離,但身份終究還是劉璋的嫂嫂,這一點有如深淵一般,隔閡著她和劉璋。
吳莧耷拉著腦袋,面色呆然的陷入了深思,思索著她是什麽時候心思落到她那位小叔子身上去了,是一開始劉瑁因為沒有拿到益州牧位置,對她這個有著大貴之相的夫人撒著怨氣,甚至劉瑁幾次三番施加暴力到自家身上,後面得劉璋的回護,方才脫離苦海的時候嗎?還是後面同劉璋一起照顧逗弄劉循的時候,和劉璋殷殷相待,相處了不小一段時間,日久生出了情分。
可這樣的情分,實是要不得的,吳莧貝齒輕咬著嘴唇,神色堅定了起來,她放棄了那個不切實際的想法,雖然劉璋是難得的良人,可二者的身份,卻不太可能走到一起。
至於未來的話,吳莧想著若無意外,劉瑁只要還活著,她就得留在州牧府,輕易不能和劉瑁和離。她若是要同劉瑁和離的話,和她早已全無情分的劉瑁或許會同意。但她這樣的行為,是在打州牧府的臉,是置劉璋的顏面於不顧,劉璋和劉瑁雖是兄弟不合,可在外人面前,總得擺出兄弟孝悌的樣子。她若是和劉瑁和離,外人會說劉璋出任益州牧,卻沒有顧看好兄長劉瑁,讓她這個外人羞辱了劉瑁。
此外吳莧有顧忌,有軟肋,吳家的子弟,吳懿和吳班都在劉璋帳下任事,她做事不能全憑自身的喜好,得考慮周全才行。
這時一名婢女請示後走了進來,打斷了吳莧的沉思,從沉思中驚醒的吳莧,開口問道:“外間有什麽事情?”
“是三公子,他想見夫人一面。”這名婢女知曉通報這個消息,會惹來吳莧的不快,故而她快速說完這句話後,立即屏氣凝神,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如同一個泥塑木雕一般,退到一旁站了起來。
正如這名婢女所猜想的一般,吳莧聽到劉瑁想見她,眉頭立即皺了起來,面色有些不虞,她著實不想和劉瑁交接。但思索了片刻,她還是動起身來,畢竟夫妻一場,還是見上一面好些。雖然她若是不想見,在府中失勢的劉瑁自是見不到她,但為了避免眼下劉璋不在的時候,劉瑁一時不快,說不定發起狂疾,鬧出什麽事來,那就不好了。
不多時,吳莧和劉瑁在庭院中碰上面。
“夫人青春靚麗,更甚以往啊。”劉瑁面帶微笑,言語殷殷的誇讚面前的吳莧,更是上下打量了一番。
聞言吳莧卻是沒有什麽喜色,面色恬靜的她開口道:“夫君有什麽事嗎?若是無事,妾身想午睡片刻。”
劉瑁眼上笑意不減,但眉目間閃過一絲狠厲,他繼續開口,言語依舊殷勤:“夫人,如今雖是十月了,但秋高氣爽不減,依舊是外出遊獵的好日子,我想邀夫人後日一同出城,夫人郊遊玩樂,我自射些野味給夫人嘗嘗。”
吳莧面色有些低落,以往她和劉瑁未曾決裂的時候,劉瑁看重她的大貴之相,對她甚是殷勤,喜好遊獵的劉瑁不時帶她一起,若是以往,她當時滿口歡心答應了下來, 可現在她沒有這樣的心思,跟隨劉瑁這等人一起出遊,她開口委婉的拒絕道:“妾身近來身體有些不適,只怕不能同夫君一起出遊了。”
劉瑁臉上的笑意掛不住了,強忍著胸中的怒氣,他依舊堆起一副笑臉,若有所指的說道:“夫人可知近來的傳聞,愚民無知,非議我那位弟弟,有……”
話說到一半的劉瑁硬生生的停頓了下來,片刻後他續而說道:“你我當一起出遊,向愚夫證明,沒有那等醃臢的事情,還璋弟一個清白。”
吳莧臉色通紅,她知道劉瑁未說完的話是什麽,近來的傳聞她也知曉一些,有人在傳益州牧劉璋有盜嫂之嫌。
見劉瑁邀她一起出遊,稱是為了蕩平近來劉璋盜嫂流言,回護劉璋的話。吳莧雖知劉瑁乃是虛情假意,其次實是不想同劉瑁一起出遊的她,隻一想到為了劉璋,吳莧不自覺的點了點頭,應了下來,答應了劉瑁的邀請。
收到各位讀者大大的意見,這邊完結掉南中篇,把劇情加速推進,書寫得不如人意是太歲的問題,還請各位讀者大大諒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