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的風氣一日比一日的緊,這裡有多方面的因素,一方面是天氣的緣故,嚴寒陡峭的節氣無比森然,另一方面則是前面兩番兗州曹操大軍過境,在徐州百姓心中引發的驚悸、惶恐等不安的情緒,到今時今日也還沒有消弭掉,此外就是徐州牧陶謙的身體狀況,自入冬以來,這位身體壯碩的徐州牧身體大不如從前,越發的虛弱了起來,據州牧府的醫匠說,這位陶使君只怕見不到來年草長鶯飛的境況。
數日前,有關陶謙將死的傳聞,終究是成為了事實,正如州牧府醫匠所言,這位陶使君沒有活過這個冬天,在歲暮前歿了。
陶謙一死,徐州便失去了主心骨,正常情況下應該是要上報朝廷,然後等朝廷下派新任的徐州牧的人選,可如今的朝廷又沒有個正形,於是徐州別駕糜竺和典農校尉陳登以及一眾徐州文武,攜帶著徐州牧的印綬,前往了郯城的驛館中,打算將徐州托付給一位值得信賴的梟雄。
此刻郯城的驛館中,在徐州牧陶謙病重後,劉備留關羽鎮守小沛,帶著張飛、簡雍來到了郯城探望陶謙,這個時候的他,知曉了糜竺、陳登等人登門的消息,正立於階下準備靜候著來客。
張飛性子急躁,定不下來身來,他按捺不住的來回走動,同時難得的壓低聲音,朝著劉備說道:“兄長,我們這次來探望陶使君,陶使君言明要將徐州牧讓於你,好,你不接受,接著陶使君又派陳登將徐州牧的印綬送給你,好,伱又不接受……現在好了,陶使君走了,他這一走,這徐州牧的位置只怕落不到兄長身上了,沒有陶使君鎮著,肯定是會生一些變故,還不如前面陶使君
“三弟,靜心,切莫急躁。”劉備對張飛的勸告充耳不聞,只是出言安撫著張飛急躁的心情。
愛說笑的簡雍插嘴了:“三將軍,這徐州牧的位置又不是幾斤豬肉,你送給我,我接著便是,分量輕不貴重,沒什麽值得考慮的,也沒什麽值得推脫的……徐州可是為一大州,戶口百萬,士民殷富,陶使君單方面將徐州牧轉授主公,主公自然要推脫一二,堂而皇之的就接下來,怕是會有人覺得我們這些幽燕來的邊人眼皮子淺,貪鄙的很。”
簡雍說的淺白,張飛自然是聽明白了的,他無奈的歎了口氣,依舊不忘吐槽一句:“害,真是麻煩。”
不多時,一行今日登門的客人到了。
劉備露出清淺卻不失殷勤的笑意,大步迎了上去,他依次見禮,接著展開猿臂道:“兩位公子,糜別駕,陳校尉,請進屋一敘。”
言罷劉備在前面引起了路,陶謙的兩位兒子陶商和陶應,以及別駕糜竺、典農校尉陳登緊隨其後。
眾人進屋之後,分主客坐定,劉備率先向陶商和陶應表示了哀悼,並讓陶商和陶應節哀順變,勿要憂傷太過,陶商和陶應自是客套一番謝過。
“陶使君臨終有言,非劉使君不能安徐州也,今日我等帶來徐州牧印綬,還望劉使君接下,出任徐州牧一職,一則全陶使君之遺願,使陶使君於九泉下得以安息,二則徐州百姓亦是意願劉使君出任徐州牧,有若大旱望雲霓也,赤子之心,願劉使君憐之。”徐州別駕糜竺見問禮完畢後,以別駕的身份
劉備面色平靜的擺了擺手,推脫道:“朝廷公器,備安敢輕受,陶使君雖故去,兩位公子猶在,可於兩位公子中擇一人任之。”
陶商秉承陶謙的遺言,孝子本色的他立即回話堵住了劉備的嘴:“劉使君,我兄弟二人皆是庸才,無有安邦定國之能,徐州牧一職,非我兄弟所能辦也,此外家父棄世,我兄弟二人將扶棺回歸丹陽,為家父守節……我父親在世時察閱內外,多次言於我兄弟二人,說是徐州牧一職非劉使君不可,還請莫再推辭。”
典農校尉陳登對劉備十分的欣賞,這個時候他幫腔道:“劉使君,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漢室衰頹,你身為宗親,自當建功立業,中興漢室,可欲要建功立業於國家,若是沒有基業,則是鏡中、水中月……小沛地狹民少,不足以為基業,而徐州富庶,有戶口百萬,東臨大海,又有魚鹽之利,今徐州士民區區一心者,是希望你出任徐州牧,眼下,亦是沒有比劉使君你更為合適的人選了。”
劉備依然面色平靜,他向著陳登推舉了一人:“袁公路近在壽春,袁氏一門四代人裡有五人坐到了三公的位置,稱得上是海內士民之望,或許可以將徐州牧的位置交於袁公路。”
“袁公路為人驕縱而奢侈,不是什麽能治理一方的人,也不是什麽能保境安民的人,前面袁公路佔據南陽,縱容士卒為寇,南陽士民多遭其害,便是證明……其次陶使君同袁公路約為盟友,但袁公路據有揚州,卻又自號徐州伯,有窺伺徐州之意,這樣無信無義的人,如何當的了徐州牧。”陳登的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對於劉備擇出來的袁術,他是一屑不顧的。
他和別駕糜竺以及一票徐州世家為何選擇劉備,正是因為劉備有著和袁術相反的品德,劉備為人仁德,愛民如子,加上劉備身為幽燕邊人,通曉兵事,他們想著找一個能保境安民的徐州牧,因此才將目光向準了劉備。
這段時間來,陳登在陶謙的派遣下拜訪劉備以及他私人拜訪劉備,大抵知曉了面前這個幽燕男兒的志向,他加了一把火:“以徐州戶口百萬,可以為使君提供步騎十萬,上可以匡君濟民,建立五霸之業,下可以割據守境,在竹帛上留下功名……若是使君不願意聽從徐州士民之心,出任徐州牧一職,反之我陳登亦不敢聽從使君的推辭。”
坐於劉備身側的張飛,在陳登這番話的火力下,一雙豹眼瞪的溜圓,他略微側過,不斷的目視劉備,希望劉備點頭應允下來,但劉備卻還是一臉平靜,看不出是否為之心動。
別駕糜竺站了出來,搬出了劉備的一位老朋友,貶斥了一番袁術:“前番孔北海有書至,我等都看到過,上言袁公路不是什麽憂國忘家的人,不過是墳墓裡的一具枯骨,是不足以介意的!徐州牧的位置,應該托付給一個有能力、有仁德的人,當是劉使君你這樣的人,使君,這是上天賜予的,而你卻不收下,只怕將來會追悔莫及。”
“劉使君。”一眾徐州文武齊齊拜倒,言語懇切的請求了起來,大有劉備不接受徐州牧的位置,今日就難以善罷甘休的模樣。
劉備起身,長揖而下道:“備深感諸君厚意,即是諸君不以備德薄,徐州牧一職,備可暫且居之。”
入夜,劉備設宴招待著徐州的一些重臣,以及世家豪族的門面人物。
“還有一事,願詳言之。”陳登舉杯向著劉備致敬道。
劉備回敬舉杯,豪氣的說道:“元龍,但請直言。”
“袁公路實非良人,且有窺伺徐州的狼子野心,故而我等之意,與袁公路之盟,當盡早斷絕,另遣使往冀州向袁本初申明結盟一事,以圖徐州萬全。”陳登直白無隱的說明了他和一眾徐州本土世家豪強的意思,斷絕和袁術的關系,將徐州綁定在袁紹這輛越發紅火的戰車上。
這裡陳登有些擔憂,劉備作為公孫瓚的師弟,雖然二人沒有君臣之分,同朝為官,身份是平等的,但他擔心劉備會因為公孫瓚而有顧忌,不願意去和袁紹結盟,而是一門心思的想和公孫瓚、袁術結盟。
劉備和公孫瓚的師兄弟關系,也是陳登隻挑明了袁術對徐州有窺伺的意思,而沒有挑明他不怎麽看好那位誅殺了為政寬和的幽州牧劉虞的公孫瓚,他認為公孫瓚早晚會敗亡在袁紹的手裡,徐州和袁術、公孫瓚這樣的貨色結盟,只怕早晚會遭受災難。
劉備眉目低垂片刻後,點頭稱是,認同了陳登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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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鄴城。
擔任治中別駕,總領袁紹幕府的審配,抑揚頓挫的讀著手上一封來自徐州典農校尉陳登的文書:“天降災沴,禍臻鄙州,州將殂殞,生民無主,恐懼奸雄一旦承隙,以貽盟主日昃之憂,輒共奉故平原相劉備府君以為宗主,永使百姓知有依歸。方今寇難縱橫,不遑釋甲,謹遣下吏奔告於執事。”
這封陳登遞來的文書很精煉,但該講述的事情都講了,也講的很明白。言明了徐州牧陶謙故去,徐州牧的位置空缺,為了防止徐州落入奸雄的手裡,徐州士民打算擁立劉備擔任徐州牧,對徐州進行保境安民,特此派人向袁紹這位盟主通報一聲。
文書上很巧妙的,一則挑明了有奸雄窺伺徐州,這裡的奸雄不言而喻,天下皆知袁術在進入壽春後,自號了徐州伯,二則並沒有寫劉備為陶謙所表豫州刺史一職,而是用了冀州平原的國相一職。
坐於上首,服侍雍容華貴,氣質超凡的袁紹靜靜的聽審配讀完了這封文書,他沒有率先開口說話,而是目視下方的文武,想先聽聽一眾謀士的意見。
監軍沮授率先出席,他面帶微笑的向袁紹拱手道:“恭喜明公,又得一大助力,前者故徐州牧陶謙同袁公路為盟,自徐州、青州與幽州公孫瓚相連,賊勢喧囂,甚為浩大……今者徐州遣使來告,是欲歸順於明公也,若允了劉玄德為徐州牧,則可斷絕揚州袁公路同公孫瓚的聯系,使二人的兵勢不能連接在一起,到時候對付起公孫瓚就輕松多了。”
“嗯……”袁紹聽的意動,這是一件符合他心意的事情,他現在最急需解決的人就是公孫瓚,要是能斷開他那位好弟弟袁術同公孫瓚的聯系,使公孫瓚勢窮力孤,那麽解決公孫瓚就容易了一些。
“不可,此那一大誤也。”郭圖站了出來,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後他言辭切切的說道:“劉備者,乃是公孫瓚的師弟,更何況初平三年,公孫瓚曾以劉備屯高唐、單經屯平原,威脅我冀州的側方,以響應袁公路,劉備曾與我等為敵,若是以劉備為徐州牧,只怕揚州、徐州、青州、幽州相連為患,難以複製。”
“嗯?”袁紹聞言皺起了眉頭,陷入了兩難的思索,他覺得郭圖所言,似乎是更有道理一些,考慮到公孫瓚和劉備的關系,若是讓劉備領了徐州牧,將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田豐出手了,他沒有給郭圖什麽面子,而是直白的說道:“公則所言差矣,劉備者,觀其作為,亦是一豪傑也,這樣的人是不會屈居人下的,豈不聞袁公路據有壽春後,自號徐州伯,若明公以劉備為徐州牧,則以袁公路的性子,必會對劉備生出怨恨,加之袁公路又想得到徐州,到時候徐州和揚州肯定會交兵,又怎麽會有聯合的機會……再者,公孫瓚同袁公路約為盟友,袁公路卻是引兵攻伐公孫瓚的師弟,這兩家的關系肯定也會生出嫌隙。因此,允了劉備為徐州牧,是一舉多得的好事情。”
袁紹點了點頭,田豐的分析很是明白,是以徐州為誘餌,讓袁術和劉備去狗咬狗,同時離間袁術和公孫瓚的關系,一來袁術就有的事情做了,二來絕了公孫瓚的外援。
面對田豐不留情面的指責,說他的話思考深度不夠,郭圖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很是不太好看,可面對幾位冀州本土的大臣,他一個人單打獨鬥去辯論的話,只怕討不得好處。他心裡有點惋惜,若是淳於瓊在的話,還可以幫自家說項一二,可惜淳於瓊領兵外出了。
“正南,你怎麽看。”袁紹征詢起了審配這位總領幕府的別駕的意見,他心裡大概有了決斷,但他還想聽一聽審配的意見,幫助他下定決心。
審配總結歸納了一下:“元皓(田豐)和公與(沮授)所言甚是,允了劉玄德為徐州牧,袁公路必是不忿,早晚同公孫瓚等輩生出嫌隙,這是我們的機會,應當把握這個機會。”
袁紹心中的猶疑盡數散去,他下了決斷,吩咐了一聲審配:“那就回書一封徐州,上言:‘劉玄德弘雅有信義,今徐州樂戴之,誠副所望也。’允了劉玄德徐州牧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