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時聽到張繡問起,他倒是並不緊張,當即便將自己早就想好的說法一一說了出來。
“……是以吾等當針對其弱點,果斷擊之,定可一戰而勝之!”
步騭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張繡的表情。
當他將事情全部說完,看到給張繡並不是十分驚訝的時候,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說到底,此時的步騭還是太年輕了。
他就仿佛當年剛剛被張繡發掘的諸葛亮一般,並非完全體。
遠遠沒有達到歷史上那個接任了陸遜丞相之職的名臣境界。
以諸葛亮之能,那時都略顯稚嫩,此時的他就更不必說了。
縱然潛力無限,卻是一個純純的嫩芽角色。
老司機帶著打團的時候還能得到嫩芽硬幣的那種。
說白了,此時的步騭甚至是連三觀還沒有定型,所以面對張繡這樣的成熟男人難免會束手束腳。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然而名臣就是名臣,步騭那份與生俱來的敏銳卻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步練師隻當自己這位是族兄是當局者迷,還看不清楚形勢。
殊不知當賈詡找到的時候,步騭便已經意識到了張繡對他的看重,既而猜到了他的後續想法。
可正因為如此,意識到這一點的他卻是陷入了迷茫和彷徨之中。
要知道,他當年就是因為不受重視所以才辭官去和諸葛瑾四處遊歷的。
如今眼看著多年媳婦熬成婆,馬上就要被孫策重用,備意氣風發的他自然準備大乾一場。
不曾想居然就有人來挖牆腳。
如果是其他人,他肯定二話不說就讓對方滾了。
你是什麽身份,也想把我從吳侯麾下挖走?
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然而當這個人是張繡的時候,步騭卻沉默了。
要知道,那可是曾經連續數次打敗了孫策,並讓他引為知己和摯友的存在啊!
如今江東誰人不知,孫策跟張繡關系好的都要穿同一條褲子了?
更不必說自己張繡如今還同時成了自己……跟孫策的妹夫。
雖然就像張繡剛才說的那樣,自己以張繡的大舅哥的身份自居有些不妥。
但這卻是不能抹殺的事實。
他步騭還真就是當今大漢驃騎將軍、宣威侯、揚州刺史、北地槍王張繡張博超的大舅哥!
這還是張繡自己承認的!
再加上賈詡這個跟隨張繡最早的軍師主動相邀,想都不用想這件事情肯定是有張繡背書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內心不免開始動搖起來。
畢竟聽賈詡話裡的意思,只要自己留在這裡,十有**能夠直接上戰場,參加跟曹操的這一場大勝。
比起留在江東,這實在是太富有吸引力了!
所以如今面對張繡的考較,他隻覺得機會難得,不由自主就想要表現一番。
不曾想張繡的反應卻是這般平淡。
這難免讓他有些心中惴惴。
年輕人沉不住氣實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步騭就想著是不是要進一步對自己剛才的策略加以分析,好讓張繡知道自己的確是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而不僅僅只是紙上談兵的時候。
張繡突然開口了。
這一開口,頓時就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子山所言甚是,既是如此,跟曹賊這一戰你也加入好了。”
聽到張繡這句話,步騭驀地抬起頭來,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張繡。
盡管賈詡在找他的時候已經暗示過此事,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依舊是陷入了無法抑製的巨大喜悅中。
我能上戰場了?
能打仗了!
打仗!
贏!
此時此刻,張繡的身影在步騭心目中變得無比高大。
一股名為士為知己者死的念頭油然而生。
他不再猶豫,深深朝著張繡拜下:
“騭,必不令將軍失望!”
雖然還沒有口呼主公,但是他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
今後就跟著張繡幹了!
這江東,不回也罷!
只不過年輕人臉皮嫩,到底還是抹不開面子,所以才這麽說。
張繡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江夏、乃至是整個荊州的民眾便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張繡明明才剛剛納了三房侍妾,卻沒有跟往常一樣進入到一段比較舒緩的生活。
這可是以往的慣例。
每當張繡納妾,文武百官都要放假三天。
乃至於整個城池的氛圍都會跟著變得輕松不少。
然而這一次,除了張繡舉行婚禮的那一天之外,百官不但沒有放假,全州的氣氛反倒是變得緊張起來。
各部門每天都有人進進出出,顯得格外忙碌。
此外軍馬糧草亦是調動頻繁。
有經驗的人立刻便意識到,這是要打仗了!
可如今張繡佔據四州之地,東南部是原本就關系很好,如今更是結為姻親的江東孫策。
西部的劉璋怎麽看都不像是會搞事的樣子。
那麽來自外部的威脅就隻可能來自於北方的曹操了。
果然,這個猜想在不久之後就變成了現實。
很快,一個消息在荊州快速傳開:
曹操率五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南下,號稱要藉此一戰踏平荊楚之地,為當初在宛城之戰的自己和不久之前在南陽的夏侯惇報仇。
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便由張繡親自出面安定人心。
自己當年能以五萬兵馬打得擁有十五萬兵馬的曹賊棄袍割須,落荒而逃,如今照樣能靠著這十五萬兵馬讓曹操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
更不必他們還有江東孫策這個堅實的盟友。
所以大家不要悲傷,更不必害怕。
此戰,張繡必勝!
就在張繡出面安撫人心,作為說客方才得到消息的郭嘉火急火燎地去找張繡時,新任大漢丞相已經誓師出兵了。
他甚至還當場吟了一首詩。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裡。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建安十三年。
曹操在花費了好幾年的時間打敗袁紹及其殘余勢力,成功統一北方以後,終於將目標轉向了南方。
首先,他就將目光放到了那個在自己統一北方的時候就不斷搞亂的張繡,和曾經試圖偷襲自己大後方的孫策、劉備身上。
至於劉璋、張魯等人,還得往後再稍稍。
出於謹慎心理,曹操先是派遣夏侯惇去征討荊州北方的門戶南陽郡。
不曾想夏侯惇卻在博望坡被張繡四大軍師之一的徐庶算計,前鋒大軍險些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幸得郭嘉及時趕到,這才沒有鑄成大錯。
可這一仗終究還是敗了。
不但如此,大軍還丟了郭嘉這個軍師祭酒。
雖說是郭嘉最終是自己決定要去找張繡的。
夏侯惇怎麽攔也攔不住。
但是一想到十年之前自己也是在南陽丟了樂進、丟了典韋、丟了曹安民的事情,曹操頓時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南陽!
又是南陽!
這次說什麽也要將之拿下!
北方的平定讓曹操感覺到時機成熟,所以他最終下定決心,廢除三公,自封大漢王朝丞相。
這也是自劉秀光武中興,建立東漢王朝以來的第一位丞相,極具代表性。
因為這件事情意味著曹操對漢朝的掌控力度進一步增強。
同時也意味著著傳承了四百年的劉氏皇權的進一步削弱。
曹操就任丞相不久,便決定在秋七月丙午日出兵,南下征討荊、吳。
此時的曹操已經五十三歲,剛剛度過了自己人生當中最為充實的一段時期。
去歲冬月,曹操平定烏桓返回得勝回師,在經過碣石山時寫下了一首四言古詩《觀滄海》。
他用飽蘸浪漫主義激情的大筆,勾勒出了自己在碣石山登山望海時看到大海吞吐日月、包蘊萬千的壯麗景象。
既刻畫了山河的壯麗,更表達了他托物言志、胸懷天下的進取精神。
全詩語言質樸,想象豐富,氣勢磅礴,蒼涼悲壯。
可謂佳作。
時隔一年,曹操在南征之前回首起自己的漫漫人生路,隻覺無限感慨,於是又創作了這一名篇。
這首《龜雖壽》比起《觀滄海》的藝術層次更上一層樓。
主要還是曹操想到了自己此戰的對手是曾經一度打敗過自己的張繡,和跟張繡年紀相仿還成立了攻守同盟的孫策。
想當年,曹操跟張繡族叔張濟和孫策的父親孫堅並肩作戰、同輩論交。
如今卻要跟這兩個小輩爭奪天下。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不禁感慨萬分,恍若隔世。
自己固然是上了年紀,卻是人老心不老,故而才自比一匹上了年紀的千裡馬。
雖然形老體衰,屈居櫪下,但胸中仍然激蕩著馳騁千裡的豪情壯志。
聽到曹操在大軍開拔之前創作了這首詩,眾人忍不住紛紛叫起好來。
縱然自家丞相有再多缺點,猜忌心重、好大喜功、愛好人妻,有時候甚至還有些剛愎自用。
但是他的文學素養向來卻是毫無爭議的。
特別是這首詩雖然語言質樸,淺顯易懂,但卻清峻剛健,集哲理思考、慷慨激情和藝術形象於一體。
充分表現出了曹操老當益壯、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
哪怕是沒什麽文化的人聽了,都能夠感覺到其中充滿著的真摯而濃烈的感情力量。
述理、明志、抒情在這短短的一首四言古體詩中實現了完美的結合。
作為大軍出征之前的宣言簡直是再合適不過。
三軍士氣大振,隻覺得跟跟著丞相混,天下之大,何處皆可去得。
當即便有人將這首詩抄寫下來,在全軍廣為流傳。
隨後曹操又親自為曹洪、曹仁兄弟和剛剛被自己表為折衝將軍的許褚各自斟酒一杯,親自送大軍出行。
因為夏侯惇先前已經走過一遍,所以這次曹洪、曹仁兄弟引軍十萬為前隊,一路南下時便頗為順利。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荊州北部。
話說這一日,許褚引三千鐵甲軍頭前開路,在來到博望這個夏侯惇的傷心地時,就遇到了早就嚴陣以待的張遼。
自打先前一戰打敗夏侯惇之後,張遼就知道曹操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在徐庶寫給張繡的戰報中,他也是添了一筆。
主要還是建議張繡暫時先不要召回上次派來支援的張郃跟樂進,準備隨時應對曹操即將到來的大軍。
張繡對於張遼的建議自然是從善如流。
正所謂,從諫良計、可得自保,諫言良策、多多益善,進退之諫、破敵良策也。
盡管如今已經時過境遷,但張繡依舊保留了自己聽勸這個優秀的品格。
張郃、樂進,包括他們上次帶來支援宛城的部隊統統留在了南陽。
好在南陽原本就是張繡起家的地方,如今又重新煥發了天下第一大郡的昔日風光,所以根本就不愁糧草問題。
張遼跟張郃、樂進稍一合計,便輕輕松松將帶來的兵馬和宛城原有兵馬進行了整編。
這一次,當聽到探馬報說曹軍先鋒到達的時候,張遼便帶著張郃跟樂進一並來到了城外。
目的自然是先跟對方碰碰面,好探一探虛實。
不過三千先鋒軍,就算硬碰硬打一場也沒什麽問題。
此時兩陣對圓,許褚當即排眾而出,直指張遼道:
“張文遠,汝前番一把火燒了元讓小半人馬,今吾又複來,且看吾還能中計否?”
張遼聞言當即搖了搖頭:“汝莫要誤會,火攻乃軍師之計,與吾並無乾系,遼實在不敢居功也。”
“我問的是這個嗎?”
許褚一看張遼竟然還擺出了一副謙虛不受功的模樣,頓時就怒了。
自己說起這件事情的本意是告訴張遼,他許褚這次是來為夏侯惇復仇的!
夏侯惇在南陽吃的虧,他這次就要幫著討要回來!
誰曾想張遼竟然還是這種態度?
我問你那是誰的計策了嗎?
並且你這一副愧不敢當的模樣是鬧哪樣啊!
豈有此理!
簡直是豈有此理!
對於許褚的怒火,張遼卻是恍然不覺。
他皺起眉頭看了許褚一陣,隨即緩緩說道:“許仲康,汝既知前番夏侯元讓敗退而走,如今為何又來犯我疆界?”
那副疑惑的表情就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許褚為了什麽才來打南陽一般。
“可笑!”
別看許褚的外表跟胡車兒一樣是個粗人,但他其實一點都不瓜。
當初許攸恃功而驕,作妖不停,他就是猜透了曹操的心思,才敢直接當街動手殺人。
事後也證明他的想法一點都沒有錯。
曹操雖然狠狠的訓了他一頓,卻對他連體罰都沒有。
至於厚葬許攸的事情,誰又在乎呢?
所以此時耳聽張遼發問,先是拋出可笑二字,緊接著一頂大帽子就扣了上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張博超既為朝廷親封驃騎將軍,自當受我大漢丞相節製,聽其號令。
可如今他卻暗中扶植劉景升二子據有荊州,不尊丞相號令!
莫非是想朝廷作對,公然造反不成?”
許褚之所以這麽熟練,完全是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著曹操這麽久,耳濡目染之下,他早就學會了怎麽應對眼前這種情況。
張遼聽到許褚這麽說,不禁微微一笑,“造反之言實不敢當——只是吾有一言,卻欲告知仲康。”
許褚看到張遼面對自己上綱上線的發言是臉不變色心不跳,已經隱隱感覺有些不妙了。
他正準備拒絕張遼,強行轉移話題,不料張遼根本不給他機會,上句話話音剛落,下句話便直接跟上:
“曹操昔日迎天子至許都,本有大功於社稷,陛下念其忠義,故而升任其為司空,行車騎將軍事。
然此賊得勢後不思報孝君恩,反而挾持漢帝,號令百官,迫陛下以衣帶詔自救,可謂喪心病狂。
如今更是廢除三公,自封丞相,著實是居心叵測、心懷不軌!
是以吾主早有言在先,曹操名為漢臣,實為漢賊也!”
說到這裡,張遼目光炯炯地盯著許褚,對他發出了靈魂拷問:
“吾等豈可降於此等賊人?吾輩皆羞與此人為伍也!
許仲康,汝祖食漢?,卻投靠此人,行這不忠不義之事,如今竟還有臉問我?
我, uukanshu 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相比於一上來就發出質問的許褚,張遼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心平氣和的態度,也沒有像許褚那般故意提高音量用大嗓門去吼。
然而他這一番話說來卻是層層遞進、擲地有聲,直接透過現象揭穿了曹操廢三公設立丞相的本質。
到最後更是直接拿來了學自張繡的經典罵辭,直把南陽守軍聽得個個雙眼發亮。
許褚那三千鐵甲軍自然是忠於曹操,不至於因為張遼這一番話就反水。
但被人指著鼻子這麽罵,士氣終歸還是多多少少受了一些影響。
更重要的是,真話最是傷人。
張遼說的全是實話,可謂句句戳人肺管子。
真正應了那句話。
扎心了,老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