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鬱鬱回了燕居,關掉那一扇扇朝陽的欞簾,榻上一坐,便把自己囚鎖於這深深的幽冥裡。為心若止水,就在架幾案上抽取一筒谷梁赤的《春秋谷梁傳》,攤開來看,卻入不得心,腦子裡皆晃悠著原碧端茶送水的場景。原碧於新都北府雖為侍妾,但過府之時尚未豆蔻,王莽就將其視閨女來養,天長日久,主仆便蘊聚了父女情分。入得京畿為節略開支,原碧主動擔承了家主的起居坐息、漿漿補補這等粗劣的細活兒。
有闥門半掩,微光於內廊間反透進屋,便見有一狹長的陰影騰挪而來。王莽聽得有輕微的叩門聲就冷呵宣進,便有一位窈窕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奉茶進屋,一聲“君侯”柔情似水,蘇合之香撲了家主一臉一身。待王莽張起面首便驚懼而起,面前這女子又是何人?只見她:眉黛春山如刷翠,秋水剪瞳炯有神,粉面含春腮紅暈,絳唇未啟笑先聞。還有那,翠衣薄紗隱隱現,高峰微顫撩煞人……
這般情形,若無有心旌搖曳之念的決非男人,孔孟如是,王莽亦如是。何況自入京伊始這一年多來,王莽繞膝東朝足下臥冰求鯉,家小於國,哪裡會有燕婉之歡?
王莽尤恨自己經受不起,臉面之上也藏掖不住,宛若熟透的山柿般紅到了耳根。王莽趕忙埋首於胸,箕踞坐下,仍舊不敢瞧她的眼睛,只因那一雙眼睛會說話,會看穿人性,仿佛自己通體透亮,於姮娥面前,根本不配擁有衣衫。
王莽就這麽躊躇地坐著。正在那裡不知所措,忽而憶起王翁之語,便攤開一旁的花名冊,覽罷卷起又推至一旁,兩眸無焦,手指下意識地撚著袖角,剛想啟唇又張張合合,遂鼓起勇氣開口問道:“那,那個……”說的也是磕磕絆絆的,最終將帝膏香茶一飲而盡,心緒方慢慢平靜下來,遂一臉肅穆道:“姓叟名喆,看告身乃淮陽陳郡人氏,曾高居王府侍吏?你可知侍吏秩石多少?”
叟喆見家主兩眸如炬,便不敢正視,疾垂下頭來曲膝答拜道:“回稟君侯,小女著侍吏之時秩俸三百。”“秩俸三百等同縣丞,如此高位何以舍得?”看這女子蕙質蘭心決非常人,曾任侍吏也就對了。
叟喆見家主問話若公堂對狀,也知他色厲膽薄粉飾過甚,便欲以情動人,遂兩眼一紅,楚楚淚目道:“奴家婆母重午病逝,便求門人席卷銘山;夫君華嶠從軍京畿,尋遍屯騎杳杳難尋,撇下我一柔弱女子孤苦伶仃,浮如飄萍,這叫奴婢哪裡行走,何處為家呀……”訴罷珠淚便汩汩滾下,不得不叫人惜玉憐香。
王莽兀自唏噓一番,便又諄諄寬慰叟喆:“麗人既是王翁契女,與我兒女又有何異?先前曾任王府侍吏,恕老朽忝請,就做我府門省錄眾事吧!誠若日後尋到夫君,再作打算也還不遲。”叟喆聽罷淚目一眯,疾上前一步抵足答謝。王莽憐憫地虛虛挽起,遂喃喃細語道:“你且去把長吏與王宇給我叫來,再回舍洗漱一番,以便解這風塵之苦。”
待叟喆感激涕零地退出燕居,王莽尤感此事殊異,非同小可。不日便議定新朝承祧之事,誰主沉浮尚無可知,今日就巧遇淮陽王母侍吏求告階前,尋夫不成,寄居門下。且這侍吏雙瞳剪水,天生麗質,怎不叫人心向往之?至此王莽便狠下心來啃齧手指,直到鮮血噌噌窩滿掌心,眼神方才沉鬱下來……眉宇間雜著愁苦,鬢角上雋刻堅毅,那滿面滄桑的褶皺裡,星星點點,不知道蓄的是冷汗抑或憂患。
王宇二人先後撩身進得居間,王宇見父親正於堂間蹀躞來去,便躬身向其致禮問安。王莽轉身在案幾上捏起一紙赫蹄,遞與王宇道:“勞你二人詣北軍屯騎一趟,務必察明這華嶠軍籍!”二人遂揖禮領命而去。
叟喆在王翁的授意下,已經換作了齊胸的襦裙,珍珠白的絲襦有罨花的暗紋,下裙玄墨有擺角的雲路。那些丫鬟仆女們個個頭梳雙丫髻,身穿佃戶衣,見到叟喆這女官的具服便七嘴八舌,一個個到處打聽這女子的來路。
王翁見叟喆正晾曬那身換洗的舊衣,就看臉堆笑道:“閨女這身可還合體?”叟喆便拽裙左右看看,呡嘴盈笑,又點頭稱意。“你來得風火輪樣,隻好先領了這身現成的,緊是緊了點兒,趁得身子像麻稈樣,且耐心穿幾日吧,過些時再量身訂做。”王翁說罷,言猶未盡,怕這閨女再受委屈,就又近身向她細細傳授了諸多家主的習性,末了還不忘把嗜好也詳實告知,叟喆便一一銘記心頭。見契父如此為子女操勞,叟喆便轉身解下腰間的玉佩,親手給王翁綴在了身上。
秋日遲暮,落山的余輝像調色盤,將彩霞的光影又折射而下,映紅了花叢也映紅了靜園。有澹澹和風撲入窗內,融著鵲鴝的啁啾,樟桂的花香,又夾雜室居集聚的翰墨之氣,直教人春心駘蕩,風花雪月,不似人間。
至掌燈時分,那投射而進的晅曜之光又漸漸隱去,有朦朦清輝接踵而來,揮灑在叟喆那豐盈的身上。叟喆便拖著抻長的影子,耐心地將幾盞銅燈一一點亮。末了,見家主又凝神貫注奮筆疾書,便趁著鋪開被褥的檔口,偷偷於側面窺上一眼,哪知好奇害死貓,家主似長了後眼,忽兒向後招手道:“你過來。”
叟喆不禁羞紅了臉面,便碎步上前,尷尬地俯身貼於其後。哪知王莽回眸一笑,道:“你瞧瞧老生這手筆,比之文終侯如何?”叟喆又探頭看了一眼,乃是《谷梁傳》中的摘句:春秋之義,信以傳信,疑以傳疑。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看這文字似有所指,便覺得渾身奇癢難耐。不知如何奉承才遂他心意,便小心回答說:“這篆體——圓轉流動。只可惜,蕭相國的墨寶無緣得見,既然是家主所書,那定然是最好的。”
王莽無聊地緊了緊眼皮,趣笑道:“這話說得,都不知道該誇你幾句還是罵你。文終侯一生善長篆、籀,其籀字時稱蕭籀,喜用禿筆,尤工用退筆……”王莽忽覺得身後兩峰貼得緊實,又不敢亂動,自己到底說了些甚麽都不清楚。隻覺出女人的體香侵蝕入骨,使他一時都透不過氣來。
此時緊貼在脊背上的女人,輕彈可破、溫軟有力地時壓時摩,又有秀發於面上輕撩,絲絲癢癢,再加之那誘人的體香,還有那呢喃絲語,於耳畔溫溫軟軟,酥酥麻麻,直叫人血脈僨張而不能自持,隻想把面前的硯台塞到哪裡……
一年多來,這等感覺未曾有過。但想起那華嶠的軍籍尚未落地,方於安樂中蟄醒過來,為試探於她,遂折身而坐面對叟喆,心緒平靜道:“聽聞淮陽王性多驕侈,月夜踏馬,縱情聲色。如是侍吏有備而來,定會意見相左,且多美言。”
叟喆一聽臉色一白,道:“君侯——”遂低下頭來遲疑了半晌,又訕笑道:“這話——你是叫我如何回答?若是念了王的好,定會說我別有用心;若是遂了家主之意,又會說我背棄舊主,兩姓家奴……”王莽聽罷撫髭笑道:“你多慮了,不妨說來。”
叟喆一邊鋪展床被,一邊忙不迭回過頭來,娓娓說道:“淮陽王自小勵志好學,從不懈怠。七歲吟賦,八歲成詩,又研習《兵技巧》倒背如流,習手足、編器械,積機關以立攻守。武可平邊,文可養民,真不失高祖之後呢……”王莽忽而立身站起,冷冷啞呵道:“看著我眼睛。”叟喆不知家主用意,隻覺得他的眼睛猶一池潭水,深邃清幽,一眼望不見底,忍不住便心慌起來,未及多想疾別過臉去。
王莽不以為忤,便蹀踱幾步,語音輕緩,但話鋒極重道:“編器械?我看你——這辭藻是過於奢華!”見她臉色煞白不予正視,便又上前追問一句:“你倒是說說,他又能編出甚麽器械?”
叟喆得聞王翁真經,知道家主嗜好什麽,便投其所好,道:“奴家曾親見淮陽王試飛器物,名曰飛人,飛行千步而不墜呢!”王莽一聽遂眼前一亮:自己在東宮太園也驗試多次,飛行頂多三十余步。若所言不虛,效力軍中,當勢如天兵天將降下凡塵。王莽興奮之余就問她器具形製,叟喆遂呡嘴一笑,成竹在胸道:“奴家見——淮陽王取大鳥翮羽為兩翼,頭部與身皆著毛羽,通引環紐,飛翔千步方落崖頭……”
王莽正覺饒有興致之時,門外有長史與王宇來報,王莽見狀遂引至二堂。經長史二人在北軍屯騎遍察軍籍,有華嶠之稱者泛三十余個,原籍淮陽陳郡的只有一人,且於軍中病卒兩年有余。王莽聽罷頗為震驚,病卒應依陣亡論,無人承襲當配發三年全額軍餉,過則減半。此事按理早通諭了原籍,叟喆卻至今未曾得知,莫非她常侍宮中無緣得報,也或有地方官寺截留,訃告有失?
此事雖能證實叟喆所言不虛,但若與她以實陳情,只怕這羸弱女子經受不住,尋了短見也未可知。王莽鬱鬱回到了寢居,卻見叟喆並未離去,正用肘掌托著右臉栽嘴兒哩……
王莽擔心叟喆著涼,便在床頭尋了一襲玄紫的罩袍,給她輕輕敷了上去。許是叟喆睡意太淺,罩袍上身便惺忪驚起,見家主藹藹立於身後,便趕忙拾起脫落的罩袍,又屈身向王莽施了一禮,道:“伏惟家主體恤下人,奴婢萬死無以為報。天也不早,家主若是困頓安歇,奴家也好與你寬衣。”
王莽聽罷“呵呵”笑道:“老朽還沒那麽金貴。你且回房好好休息,流離多日,也好解這風塵之苦。”叟喆一聽便眉頭緊蹙,小嘴嬌嗤道:“家主許是嫌叟喆手拙,昔日服侍王母之時,若非奴家心閑手敏,哪能做得那侍吏之位?”
王莽怕她妄生誤會,就上前捋須釋惑道:“我本布衣,並非出身王侯世家。自小生逢父翁早逝,向與阿母相依為命。十三歲上,夜半學相國匡衡偷光鑿壁,日出以砍柴延挨度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俱是些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我一平頭百姓怎會如此?”
叟喆聽罷哀聲歎道:“世人皆處處稱頌我賢德公英名,今日得見,果真是所言不虛,人如其名。為名累,為名醉,卻棄奴家猶棄敝履,拒我侍婢於千裡之外。照此說來,小女一無是處還有何意義!”叟喆訴罷兩眼一紅,淚珠便“撲噠噠”掉了下來。
王莽一向樸實慣了,單看外衣還算齊整,自知內裡鶉衣百結的,補丁摞補丁。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定會叫那同僚恥笑,顏面掃地。想於此便沉下心來,背手呵斥道:“多說無益。你也非是我貼身近侍,一省錄眾事,哪有這越俎代庖之事?”
叟喆一聽此話便淚如雨下,且嚶嚶哭訴道:“小女不願做那官寺中人,只知道報答奴的恩公。若恩公不納奴的報,小女甘願流露街頭,也不做那碌碌無為之人!”說罷便將家主的罩袍折疊放好,轉身就去脫那女官的具服。
王莽見叟喆性子剛烈,欲脫具服去街頭乞討,一時之間也沒了主張。蹀踱幾步憂心如焚,亟又鬱鬱轉過身來,驚見叟喆已脫去了白絲上襦,露出那平織絹面的心衣來。這心衣,若穿於幼童之身,便謂之肚兜,那雪白的玉體陳露眼前是矅曜生亮。王莽便疾身奪過上襦,重又披掛在叟喆肩上,遂啞聲呵道:“你這——這是何苦呢?”
王莽便在叟喆的掌控下張開雙臂,任由她貼於胸前寬衣解帶。那柔荑的手指絲絲滑滑,若迷途的蚯蚓攀爬來去,還有那女人特有的體香誤入鼻息,直叫人沉淪其間生死相許……
不敢俯視,真怕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便張起面首,看楹梁之上那檁條棧棍撐起的陶磚,還有那看不見的一片片青瓦。一動也不敢動,一動也不亂動,任由她輕輕解下印綬及鞶帶,還有那燕居的灰褐的單衣。一件件置於案幾或衣桁之上,一件件……恍惚似有母香的氣息氤氳其間,不知伊人為誰,無論秦漢,今夕何年?
王莽望著那檁棧托起的整齊的望板,想起了幼小之時,在那個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的冰窟裡,母親一點點撥亮了豆大的燈蕊,又把著自己凍僵的小手,用了一支廢棄的筷箸,在凸凹不平的土地上寫下了兩個大字。母親的手,溫婉如玉,廢舊的筷箸在她手中,像是一支如椽的巨筆,先教做人,後教做事,畫荻教子,恩勝萬金。母親用面頸裹緊了自己冰冷的小臉兒,含笑道:心肝呀,這就是你的名字……
憶起母親,王莽便無聲地笑了,像個繈褓裡嘴角溢奶的孩子。叟喆正欲脫下家主的澤衣,驚見那澤衣之上補丁成摞,與沿街乞討的叫花子衣著無有二致。聽聞他居家粗茶淡飯,省儉用度皆幫補流民,今日得見,果真是傳聞不虛。叟喆扭臉不忍直視,淚花在眼眶裡直打轉轉,不知是哪裡觸碰的情結,這陣子竟有了隱隱心疼的感覺,且痛得要死。
叟喆剛剛脫澤衣在手,忽覺手臂之上有溫水濺濕,便懵懵懂懂仰起首來,驚見家主那笑面之上濁淚涔涔,涓涓細流無聲自落……叟喆也悉知王莽用情過深,卻不知情歸何處,索性將青絲盤就的發髻依了上去,用鼻尖及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又玉手輕攬,鶯聲細語地呢喃道:“君侯——”鼻頭一酸遂哭出聲來……
次日便有東宮朝請,也是議定承祧新君的日子。尚不到夜漏未盡七刻,王莽就早早翻身下床,正欲扯下桁架的具服,忽聽偏闥有叩門之聲。王莽料是王翁催更,一邊應承一邊上前抽開了門閂,迎門見是叟喆在外,便揖請入內,惺忪之意瞬間全無。
王莽見叟喆雙目通紅,又一臉倦意,就回頭取下了桁上的具服,啞聲詰問她:“你一夜未睡?”叟喆便一聲不吭地趨至床邊,把托著的一襲嶄新的澤衣抖開輕撫,且背對王莽嗔怪道:“去把那身澤衣脫了。這是奴家新做的,你先試下合不合身。”王莽一驚便折過身來,見叟喆這身骨弱不禁風,卻連夜給自己趕製澤衣,不由得雙眼一闔,有老淚輕輕擠溢出來,一股酸楚之氣繚繞於心,很久很久難以釋懷。
然而叟喆等來的,卻不是熱騰騰的善言暖語,“你這是——著王翁動用了府內的私藏?”叟喆聞聽家主如此詰責,便低下頭來慘淡地一笑,正色道:“君侯放心,奴婢還沒有那個膽子。”“那這布料從何而來?”“那是奴家新做的寢衣。”
叟喆說漏了嘴怕王莽忌諱,便偷偷睨了他一眼,方陪著小心嘟囔道:“昨夜見家主澤衣破舊,便自作主張改了剪子。若是君侯嫌棄的話——”王莽不待叟喆說完,便打斷話語嗔怪道:“做都做了,還嫌棄甚麽?”說罷兀自解下澤衫,便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新衣,不料叟喆隻輕輕一擺,便將新衣藏於身後,且輕撇小嘴晏笑道:“若無忌諱,也不枉我一夜未眠辛苦趕製。”說罷欲親將新衣敷在其身,但王莽畢竟七尺男兒,罩不過頂,便將他頭頸攏於胸前……
王莽正垂首羞赧不已,突然見兩包肉團堆於眼前,白的耀眼,鮮得誘人。然未及閉目,一股奇香又侵蝕而來,王莽趕緊揉鼻輕咳掩去尷尬。俟張起面首,方長長出了一大囗汙氣。
叟喆見他這般做作,便忍不住抿嘴笑道:“賢德公如此厭煩女人,與君之謂‘人人均等’可大相徑庭呢!”王莽一聽便反駁道:“無稽之談,何有厭煩?”叟喆不屑這正人君子,便左手端過武弁鶡冠,右手又將他的頭頸壓攏了下來,並用一支翠色的玉笄插緊系牢。
王莽再一次嗅到了異香,與昨日嗅到的完全一樣。這決非尋常命婦的熏香,內裡必有龍腦與雄麝的心結搭配,方能奇香無比數日不去。龍腦系西域蘇門答臘進貢之物,皇家專有。曾記得北宮趙太后常雜熏二香,坐處則余香百日不歇;尚有班婕妤也曾沐以二香,置發膏,塗薄眉,號稱遠山黛……
此事王莽已了然於胸。又見叟喆正虔心與自己穿戴,以青系為緄,加雙鶡尾,又內套一襲皂緣領子的中衣,外披絳袍……便無端生出了一絲憐憫,遂啞聲道:“此番名為東宮朝請,今日必有新君誕出。上有各宮後主與會,中有居京諸王,三公九卿悉數到場。”睨見叟喆側耳傾聽,卻不吝忘掉了手中動作,凝神之余,雙眉緊繃。王莽更是不忍說透,便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我觀汝有未盡之言,有話就說吧!”
見家主放話,叟喆方回過神來將鞶帶束上,且淚光盈盈地擠出一語:“離前曾聽王母言講,昔有傅太后前殿亂政,攪得朝廷山河破碎,玉毀櫝中。此番若是縯兒得帝,王母親眷定守淮陽,決不踏入五宮半步。”叟喆於此便窺了王莽一眼,又將紫綬二釆輕輕納於家主虎頭囊內,囁嚅道:“王母還說,內有三宮潛心施教,外有賢德公輔世長民,新朝定會萬民稱頌,四海清平……”
王莽不由仰天長歎了一聲,又垂首將佩劍吊掛左鞶,方心事重重地跨出門檻。但見眼前輕煙四起,霧鎖晨秋,宛若走失誤入了雲端。遂踟躕了一陣,回過頭來丟下一語:“薄霧冥冥,長煙一空。”就鑽入了翳境消失不見。
待王莽霧滃濕衣地出得府門,便見長史幾人已備好車馬。王莽怔怔回過頭來,瞟了眼王翁腰間系掛的吊墜,蹙眉道:“今著叟喆休沐兩日,也好出府覽玩一番!”說罷折身上車,揚鞭一呵,幾人隨之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