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騎大將軍、汾州刺史爾朱兆得到爾朱榮的死訊,立刻帶領麾下的騎兵離開汾州星夜趕回晉陽。
想到從今之後世上再也沒人能管自己了,爾朱兆的心裡居然還有一絲兒抑製不住的興奮。
晉陽是並州的治所,也是爾朱家族的大本營,爾朱榮多年苦心經營的家底兒都在這裡。
現在爾朱榮已經不在了,剩下的爾朱氏中,爾朱彥伯、爾朱仲遠、爾朱世隆和爾朱度律都是爾朱兆的族叔,爾朱天光跟爾朱兆則是平輩的兄弟。
但爾朱兆向來只服爾朱榮一個人,其他叔叔輩的都不放在眼裡,平輩的兄弟就更排不上號了。他如此著急趕回來,就是想先入為主拿到晉陽的控制權,為接替爾朱榮的位置做準備。
回到晉陽沒多久,爾朱兆就聽說爾朱世隆已經從洛陽撤軍北還,爾朱彥伯和爾朱度律也在軍中,他擔心這幾個叔叔商量事情不帶著他,於是立刻領兵南下,跟爾朱世隆等人在上黨郡的長子縣會和。
幾個人聚在一起討論下一步的對策。
現在已經跟元子攸撕破臉,打是肯定要打的,問題是如何名正言順地打,以臣伐君始終有些說不過去。
所以現在最緊迫的是立一個新皇帝,廢掉元子攸的皇帝身份,這樣就師出有名了。
爾朱世隆建議選長廣王元曄做新皇帝。
元曄現在的官職是太原太守,離得最近,抓過來就能用。而且他還是爾朱榮夫人北鄉長公主的侄子,跟爾朱家的關系也不錯,看起來很合適。唯一的問題是他的皇族血脈有點遠,從孝明帝元詡開始往上數六個皇帝,再往下數三代才到他。
但這都無所謂,反正就是個傀儡而已,選誰都差不多,只要沾點兒皇室血統就行。
十月三十日,爾朱家族在長子擁立元曄稱帝,年號建明,大赦天下。
為了鞏固地位,爾朱兆效仿爾朱榮,也把自己的一個女兒塞給元曄做皇后。
有了新皇帝,配套的新領導班子也一起成立。元曄任命爾朱兆為大將軍,進爵潁川王;爾朱世隆為尚書令,賜爵樂平王,加太傅、司州牧;爾朱度律為太尉,賜爵常山王;爾朱彥伯為侍中。又任命徐州刺史爾朱仲遠為車騎大將軍,兼尚書左仆射、三徐州大行台。
徐州的爾朱仲遠接到幾位兄弟的信件通報,立刻表示站隊新皇帝這邊,馬上準備起兵殺奔洛陽討伐元子攸。
只有雍州的爾朱天光態度還不明朗。
最近關隴地區有些小麻煩。這塊地方叛亂多年,安定下來不太容易。先是秦州和南秦州的城民密謀乾掉刺史聚眾鬧事,這兩位刺史治民的本事不怎樣,自保的本事倒是很高,聽到風聲提前逃到爾朱天光帳下,爾朱天光隨即派兵過去平定了叛亂。
秦州這邊剛安定沒多久,萬俟醜奴的部下宿勤明達又造反了。
宿勤明達就是五年前在涇州城外跟萬俟醜奴配合,斬殺北魏名將崔延伯的那位叛軍大將。他本來在平涼之戰中投降了官軍,當時朝廷對投降的叛軍以安撫為主,沒太追究他的罪名。但宿勤明達心裡一直沒底,擔心被秋後算帳,所以沒過多久又糾集了一幫人再次反叛。爾朱天光得知消息,立刻派賀拔嶽出兵清剿。
宿勤明達知道打不過,於是領著叛軍一路向北跑了五六百裡,逃竄到夏州一帶。
賀拔嶽本來不想再留後患,領著兵馬在宿勤明達後面窮追不舍。結果還沒等追上,突然聽聞洛陽有變,天柱大將軍爾朱榮被皇帝元子攸給乾掉了,爾朱世隆大鬧洛陽,現在爾朱氏已經跟元子攸徹底決裂。
這可是關系到未來國家走向的大事。賀拔嶽的領導是爾朱天光,也是爾朱家的砥柱之一,現在又手握關隴地區的軍政大權,他的立場和態度至關重要。比較起來,宿勤明達只是個小賊,先放一放也掀不起多大風浪。
所以賀拔嶽收兵不追了,回到涇州等待爾朱天光的指示。
沒多久,爾朱天光和右都督侯莫陳悅也趕到涇州,三人開了個碰頭會。
賀拔嶽和侯莫陳悅都是爾朱榮提拔起來的,知遇之恩未敢輕忘,所以他倆表示站隊在爾朱氏這邊,支持爾朱天光的任何決定。
爾朱天光的心情比較矛盾。他是爾朱榮一手培養出來的後輩,雖說這個叔叔嚴厲了點兒,但他知道那也是對自己好。回想起來,爾朱榮其實非常看重爾朱天光,很多軍政大事都是叫爾朱天光一起商議,對他的期望甚至高過爾朱兆。當初爾朱榮第一次進入洛陽的時候,就是讓爾朱天光代為管理肆州根據地。在討伐葛榮的時候,更是讓爾朱天光全面負責大後方的一切事務。這次又讓爾朱天光挑大梁到關隴平叛,刻意培養的態度非常明顯。
現在元子攸居然不顧信義對爾朱榮下黑手,那就沒啥可說的了,這個仇肯定要報,在這點上爾朱天光跟其他爾朱氏的立場是一樣的。
但因為爾朱天光離洛陽比較遠,交通不便,所以爾朱世隆和爾朱兆等人做的決定都沒通知他。爾朱天光覺得自己被忽視了,內心有點抵觸這種被人安排的感覺。
論年紀,自己比爾朱兆年長;論職位,自己是驃騎大將軍,排名在爾朱兆的車騎大將軍前面;論地盤,現在潼關以西的雍、岐、涇、豳、原、瓜、涼、河、渭、三秦等等都歸自己管,比汾州並州大多了。
憑啥我要聽你的?你能立新皇帝,我也能。
爾朱天光打算做得更聰明一點。簡單地說,他想誘使元子攸主動離開洛陽,然後自己在洛陽選個皇族宗室當皇帝,這樣比爾朱兆在長子那個小地方立的皇帝更名正言順。。
於是爾朱天光擺出要領兵進洛陽的姿態,跟元子攸說,我跟別人不一樣,沒啥別的想法,就想見見皇上檢討一下我們家的罪過。同時,他又讓部下偷偷密報元子攸,說爾朱天光有企圖,他來洛陽肯定沒好事,皇上您一定要小心。
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讓元子攸起疑心,不等爾朱天光過去就自己逃出洛陽,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
計策倒是很巧妙,奈何元子攸現在大麻煩太多,根本顧不上這點兒小小的威脅。
元子攸本來下了一盤很大的大棋,他在冀州安排了高乾和高敖曹,河東安排了薛修義,河西安排了紇豆陵步藩,授權他們各自召集部族鄉曲起兵勤王。他還任命司空楊津為北道大行台,去經略黃河汾河一帶,有機會就進攻爾朱氏的根據地;任命中書令魏蘭根為河北行台,去經略定州、相州和殷州一帶,封堵爾朱氏東出的路線;任命黃門侍郎高道穆為南道大行台,去經略西南一帶,作為自己的後方戰略緩衝。
只要假以時日等這些力量成長起來,局勢的天平就會向朝廷這邊傾斜。
但問題是命運沒給元子攸這個時間。爾朱氏的動作非常迅速,立了新皇帝之後,北面的爾朱兆和東面的爾朱仲遠都已經起兵殺奔洛陽。
爾朱兆雖然離得近,但好在中間有太行天險的阻隔。現在行台源子恭領兵鎮守在太行陘的丹河峽谷,應該能撐一段時間。
比較起來,爾朱仲遠的威脅更直接一點。徐州雖然距離遠,但一路都是平原,可以設防的地方不太多。
十一月,元子攸任命車騎將軍鄭先護為大都督,配合東道行台楊昱一起抵擋爾朱仲遠。
鄭先護就是當年奉胡太后的命令鎮守河橋,卻主動放棄抵抗把爾朱榮放進來那位別將。
北面和東面兩線作戰已經夠麻煩的了,西面就只能安撫了。元子攸派朱瑞代表自己去慰問爾朱天光,封爾朱天光為廣宗王,讓他先在關隴這邊呆著,不用來洛陽了。
新皇帝元曄得知消息,擔心爾朱天光被元子攸拉攏過去,立刻也派人過去聯絡,封爾朱天光為隴西王,讓他趕緊站隊自己這邊。
爾朱天光見自己成了兩邊都在搶的香饃饃,有些飄飄然了,打算先不動手看看形式發展再說。
這時東邊爾朱仲遠的部隊勢如破竹,已經攻下了西兗州,活捉刺史王衍,大軍繼續西進直奔滑台。
滑台是北魏的河南四鎮之一,軍事位置非常重要。一旦滑台失守,官軍就只能退守虎牢關,到時候洛陽就非常危險了。
元子攸見東道行台楊昱擋不住爾朱仲遠,趕緊又任命賀拔勝為東征都督,趕去滑台救火。
結果命令下完之後,元子攸突然又想起來前些日子剛任命了鄭先護為大都督,這倆都督到時候上下級關系搞不清楚,肯定會亂套。
元子攸到底是跟鄭先護關系好一點,他最終決定讓鄭先護接替楊昱的行台位置,當賀拔勝的領導。
賀拔勝沒想太多,受令之後,即刻帶領本部人馬星夜趕路直奔滑台,傍晚時分趕到滑台城下。
結果到了之後,發現城門是關著的,守兵通知說行台有令,讓賀拔勝的部隊在城外休息,不得進城。
原來鄭先護認為賀拔勝一直在爾朱氏帳下,沒理由突然投靠到元子攸這邊,搞不好是來臥底的。賀拔勝戰鬥力太強,搞點兒小動作自己肯定招架不住。安全起見,不能放他進城。
賀拔勝大怒,自己跑了幾百裡從洛陽趕過來支援,現在人困馬乏急需休整一下,結果你連城都不讓進?真是豈有此理。
但生氣也沒辦法,滑台城防堅固,硬闖也闖不進去。賀拔勝隻好帶著部下在城下背風處稍事休息,打算等天亮再去找鄭先護理論。
現在已是入冬的天氣,夜裡溫度很低。賀拔勝的部隊急著趕路,沒帶太多給養和禦寒的裝備,夜裡凍得哆哆嗦嗦,根本沒法休息。大家紛紛找賀拔勝抱怨。
賀拔勝心裡的火也越來越大,心說鄭先護你等著,看我明天怎麽跟你算帳。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結果沒等賀拔勝進城,爾朱仲遠的部隊就打過來了。
賀拔勝這邊的人凍了一夜,很多人連馬都上不去,人數又太少,根本沒辦法抵擋爾朱仲遠的大軍。滑台城裡的鄭先護依舊緊閉城門,完全沒有出兵救援或掩護他們進城的意思。
大丈夫死則死爾,但這種情況下死了算啥?本來一腔熱血想報效朝廷,現在朝廷居然這樣對我?
賀拔勝一怒之下,不打了,領著部隊直接投降。
大家本來都很熟,投降了就還是好同志,爾朱仲遠很高興,命人好好招待賀拔勝。
這也正好做實了鄭先護的猜測。鄭先護非常得意,幸虧自己料事如神沒讓賀拔勝進城,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算得準也沒用,本來就打不過爾朱仲遠,現在賀拔勝又投過去了,後面的仗肯定更不好打,不知道滑台還能堅持多久。
鄭先護左思右想也沒什麽好主意。
事實證明鄭先護想得太多了,因為他壓根就不需要堅持很久,沒過幾天,身後的洛陽就被爾朱兆打下來了。
爾朱兆是絕對武力的信奉者,沒有戰術,就是硬打。他準備好之後,領兵南下太行陘,於十二月初一直接攻打駐扎在丹河的官軍。
太行陘是太行八陘中的第二陘。作為唯一以太行本名來命名的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太行陘寬三步,長四十裡,孔道如絲,蜿蜒盤繞,是從上黨南下洛陽的必經之路。太行陘中的丹河天井關更是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所謂“形勝名天下,危關壓太行”。
奉命在這裡扼守的是行台源子恭。
源子恭是源子雍的弟弟,本身的戰鬥力也還可以。但手下的將官就有點拉垮了,面對爾朱兆的強大攻勢,都督崔伯鳳戰死,都督史仵龍被嚇破了膽,直接開門投降。源子恭見關隘已失,隻好領兵退走,結果又被爾朱兆追上殺敗,部下散盡,源子恭單騎逃回洛陽。
爾朱兆突破太行陘之後,倍道兼行,僅用了一天時間就殺到黃河北岸河橋邊上。
河橋在已在兩個月前被李苗領人給燒斷了,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重修。看起來爾朱兆只能就此止步,在黃河邊上看著洛陽城乾著急。
元子攸也是這麽認為的,或者說是被人誤導這麽認為的。
誤導他的人是華山王元鷙。
元鷙就是河陰之變的時候,陪著爾朱榮登高看熱鬧的那位禁軍首領。元鷙暗地裡一向親附爾朱氏,但他掩藏得非常好,兼有皇室宗親的身份,所以一直沒有被元子攸懷疑,還是讓他擔任護軍將軍和領軍將軍,也就是禁軍總司令。
元子攸在爾朱兆攻打太行陘的時候,本打算親自率領禁軍去迎擊。反正就這點家底了,現在不用什麽時候用。
但元鷙勸阻了元子攸,說皇上您不用太緊張,安心在洛陽城內呆著保管沒事。就算太行陘守不住,咱北面還有一條黃河呢。河深萬仞,爾朱兆就算長翅膀也飛不過來。
元子攸信以為真,放松了警惕。他把京城的防衛工作交給元鷙全權負責,自己繼續安心去下大棋。
元鷙則偷偷把黃河南岸的守軍都撤走了。
這件事情上元子攸基本就沒過一下腦子,現在是冬天,黃河水量少,不要說萬仞,水淺處連一仞都不到,也就剛能沒過馬腿。
河水雖然冰冷刺骨,但稍微防護一下還是可以忍耐的。爾朱兆率軍從河橋西側涉水過河,半天不到就全軍抵達黃河南岸,速度之快, 洛陽城內根本沒有發覺。
十二月初三,狂風大作,黃沙漫天,爾朱兆的大軍在風沙的掩護下,直抵洛陽城下。
本來以為需要攻城,結果到了之後發現城門根本就沒關。
不用說又是元鷙乾的。
爾朱兆大喜,領著部隊一路殺到宮城門外。
直到爾朱兆的部隊扣打宮門的時候,值班的守衛才發現大事不好,本來想放箭防守,但風沙太大根本沒辦法瞄準。元鷙一見差不多了,領著親信把守衛驅散,開門迎接爾朱兆的大軍進入皇城。
洛陽和皇城就這樣在內賊元鷙的配合下,被爾朱兆兵不血刃輕松佔領。
元子攸驟然聽聞爾朱兆的大軍已經殺進宮城了,瞬間感覺五雷轟頂,差點兒昏過去,他勉強定了定神,起身就往外跑。剛跑出雲龍門,抬頭髮現城陽王元徽正騎著馬從門前經過,看樣子也是剛得到消息要逃跑避難。元子攸趕緊拚命揮手:愛卿愛卿等一下,朕在這裡,別丟下我啊。
元徽假裝沒聽見,頭也不回繼續跑。
元子攸喊得口乾舌燥,再一看元徽已經沒影了。
這時契胡騎兵追了上來,把元子攸團團圍在中間。
畢竟是前皇帝,不太好直接砍死,於是爾朱兆下令把元子攸鎖在閶闔門外的永寧寺樓上,等待進一步處理。
元子攸在皇帝位置上坐了不到三年,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想當一個真正的皇帝,但時勢所逼,最終還是沒能處理好複雜的局勢。
本來已經接近安定的北魏,終於再次陷入無盡的戰亂與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