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乾綱獨斷,處置臣下從不會心軟,張居正的先例在前,怎能讓他不擔憂。
申時行撫額停住,不禁感歎:伴君如伴虎啊。
忽地,門外傳來腳步匆匆聲,聽著像是徐簡的聲音,這幾日徐簡早出晚歸忙著找觀潮居士,他已經兩日沒見到徐簡了,今日……難不成人已找到!
申時行猛地抬頭,上前兩步開門迎接徐簡,見著徐簡立刻問道:“如何?人找到了?”
徐簡忙的腳不沾地,頭上的棉帽還未卸下,聞言頭低了兩分,輕歎一口氣,“老爺,未曾找到。”
申時行身形晃了晃,徐簡上前撐住,將申時行扶到椅子上,又將一杯熱茶往申時行嘴邊送,順著申時行的背道:“老爺,且莫憂心,惹出舊病,這兩日也不是全然無獲。”
申時行緩過這口氣,揉著額角,瞧著徐簡歎了口氣,“以後有這種事一口氣說完。”
徐簡微微躬身,“是,老爺。”
申時行擺擺手,“有何收獲?”
“這兩日我找到我那沒用的表侄兒,聽他說文章是在城郊的悅來客棧發現,又想到觀潮居士是個老人,我就在悅來客棧附近沒日沒夜,挨家挨戶地查看。”
“你說可奇了,竟然沒這人,這麽大年紀了,能往哪兒走?”
申時行歎了口氣,“說重點。”
“是,老爺。”徐簡繼續說道:“雖沒有找到人,但最近我的侄兒又給了我觀潮居士寫的第二篇文章,說這篇剛好解了老爺之憂。”
申時行眼眸一亮,立刻朝徐簡看去。
徐簡拿出裹在袖口的抄錄文章,“老爺你看。”
申時行急切地接過文章,一行一行仔細看去,越看臉上的神色越喜。
皇上憂心於戶部的銀子,大戰不遠,國庫余銀卻不多,只能勉強撐過一戰。
而且這不是最大的問題,雖大戰在即,但韃靼雖有異心,卻還未形成氣候,難得是大明的國庫空虛,一時還好說,時間一長,必然釀成大禍。
因此,皇上要的,主要是解決白銀問題的長久之策。
正如觀潮居士第一篇所說,大明白銀之弊主要在喪失了官府對白銀的控制。
此話醍醐灌頂,卻不知如何應對。
當下這篇文章恰好提了如何解決,第一個階段是以銀為中心,將銀與大明寶鈔綁定,從而將世界白銀與大明寶鈔綁定,官府支持海上貿易,吸納世界白銀。
這一招首先是險,但卻真正的能解決大明的白銀問題,不光能解決,甚至能讓大明國庫充盈。
申時行放下文章,站起來走了兩步,歎道:“這個觀潮居士,既有才學,又有膽量,還有見識,此等人居然甘願隱匿於市井之中,不入朝堂,讓我越來越想見見這是何等人也。”
“我當年考中狀元,自恃才華橫溢,如今與觀潮居士一比,我不過是井中蛙罷了。”
徐簡:“老爺多想了,老爺如今已是內閣首輔,皇上已經認可了老爺的才華,老爺何必多想。”
申時行沒有接話,沉默片刻,揚手道:“徐簡,備馬,我要入宮面聖。”
………
申時行由司禮監太監引到毓德宮,“申閣老,皇上等候多時了。”
申時行同司禮監太監往毓德宮走,“皇上這幾日身體可好?若是為了我這事兒惹得皇上心憂,臣萬死難安。”
“皇上近來確實有些心憂,這幾日飯也食的少,不過申閣老不必憂心,申閣老已經來了,皇上的憂慮子解了。”
申時行聞言,面色凝重了些,皇上這幾日相當關注此事啊。
直到將申時行引到毓德宮內,“咱家還有其他事兒,就不陪申閣老進去了。”
“勞煩張公公了。”
申時行略微檢查儀表,而後抬腳往裡走。
進入時,皇上正坐著,手中捧著一卷書,聽著他來了,將書遞給一旁服侍的小太監,“申閣老。”
見申閣老行禮完畢,道:“閣老今日來,可是已經找到應對之策了。”
說罷朝著小太監示意給申閣老搬張凳子過來。
申閣老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入座,“臣無用,並未得出應對之策,但臣近來得了一篇文章,恰好應了這策。”
萬歷皇帝似是對申閣老未得出應對之策並無意外,淡淡道:“既然如此,將文章承與我看。”
申閣老小心拿出這兩篇文章,起身交給走過來的太監。
萬歷皇帝左手支著頭,眼睛半耷拉著,精神疲怠,毫不在乎地先打開第一篇文章。對他而言,一個無名小民,能有多大本事。
當眼睛讀到大明之弊主要在喪失對白銀的控制權時,沒有意外。這件事內閣、戶部早已發現,他對此亦早就清楚。
而後,當眼睛看到大明的白銀之弊第一個具體危害時,瞧到官府要與百姓爭奪白銀的控制權時,微微斂眉,此言倒也沒有出他意料之外,喪失控制權就奪回,實屬正常,他原就意圖設立礦稅太監開礦解難。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這篇文章對此好好批判了一番,說與民爭會致民難。
呵,胡說之言。
往後面看,提到一旦海上貿易被斷,失去了海外白銀,大明白銀必危時,萬歷皇帝瞳孔一震,這他倒是從未想過,群臣也未曾提出過。
仔細一想,似乎確如文章所言。
萬歷皇帝神情逐漸變得嚴肅,將隻著額頭的手放下,雙手捧著第二篇文章開讀。
文章中:“大明的國庫有大量余銀,可保大明物價穩定,緩解百姓之苦。”
國庫充盈,這是歷朝歷代人的心願,只是他倒是沒將國庫充盈與物價聯系上。
萬歷皇帝的眼睛迅速往下掃,想要找到充盈國庫的辦法。
直到看完第一階段,久久無法回神。
半響道:“作此文章的是何人?”
申時行看著萬歷皇帝的反應,心中的石頭已經放下了一半,“稟皇上,眾人稱其為觀潮居士,姓甚名誰無人得知。”
“觀潮居士。”萬歷皇帝重複念了一聲,“此人才華橫溢,見解獨到,是個可用之才。”甚至可以說是當時難得一見的奇才,若是不用,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