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斌和楚楚還有德寶和往常一樣,一起來到書院藏書樓,他們正準備拾階上樓看書,卻見一群儒生圍著一根深紅色的廊柱竊竊私語。
楚楚抬頭細看,原來廊柱上貼著一張布告:
策論大賽
今接王爺鈞旨,為宏我大唐這盛世氣象,特襄撥銀兩1000兩舉辦書院策論大賽,凡我襄陽仕子,皆可投稿,擇優錄用並編撰《昭明文論》出書發行。
本次編著盛事由於天長副山長主持,歡迎鹿門儒生布局謀篇抒胸中宏圖,待大著印出之日,將在昭明台上舉辦雅集,入選者皆參加。屆時王爺將親臨現場,量才作賞。如此千載難先逢之機會,望書院儒生踴躍參與,一展才華,此布。
德寶看完後十分激動的對黃斌說:“浩哥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又來了!”
黃斌粗略看了一眼布告,淡淡地裝叉道:“興趣不大啊。”
楚楚吐了下舌頭,用手抬了抬背在後面的書筐。每天,她都要從藏書樓裡借很多很多的書回去讀,她感覺自己在這裡,就像魚兒遊進了水裡,特別是遇到了孟浩然和韓德寶,每天過得很快樂很開心。
楚楚說:“她覺得,有才不施,難免有遺珠名山之憾。”
黃斌說:“既然你這麽說,那我考慮一下吧。”
仨個人結伴進了藏書樓。
正在找書的黃斌看到一個身著蘇絲的白衣女子在眼前一閃。
自古道,書中自有顏如玉,黃斌輕輕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拿著書走到散發著樟樹清香的純木案,認認真真的研讀起聖賢書來。
剛才一定是幻覺,黃斌想。
這時,剛才那個白衣身影慢慢的從一個角落轉過身,透過這些深藍色線裝書的縫隙,靜靜的看著書案邊埋首的黃斌。
陽光此時正好從窗欞進來,打在青衣儒生的身上,給他們的全身裹上一層淡淡的光影。
韓雲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她仿佛看到有一天,心中的人兒騎著高頭大馬,頭戴狀元帽,身著紫紅袍,正朝她款款而來。
一個大唐少女的全部夢想,正在這座古老的藏書樓靜靜的綻放。
德寶一抬頭,看到妹妹韓雲,剛要張嘴,韓雲把中指放到的唇間,德寶趕緊閉上的嘴。
一眨眼,韓雲就不見了。
這時德寶看著在書案邊認真看書的楚楚,輕輕的歎了口氣。
黃斌看得入港,楚楚推了推黃斌:“師兄,都說現在大唐禮儀天下……”
黃斌臉一紅,一本正經地說:“這本書真不錯。”
楚楚說:“現在聖上推行以德治國,可是為什麽無德的官員還是這麽多呢?”
黃斌緩緩說道:“這個問題,我一直都在思考,這其實涉及到了人性的問題,沒有有效的律法的約束,人人都可能成為壞人,如果有了健全的律法,聖上也必須遵守的那種,你說,還有哪個皇親國戚文臣武將敢以身試法呢?”
“哦,”楚楚似有所悟,用如銀鈴般清潤的聲音說道:“先賢說過,人皆須敬天愛人,不敬天者必遭天譴,這裡的‘天’應該就是律法啦。”
德寶小聲說:“那,包括襄陽城王嗎?”
黃斌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德寶唉了一聲:“說說而已啦,哥你還真信?”
黃斌心裡突然被一股強大的水流給衝開了,所有的思想一瀉而出。
他走到靠南牆擺放著文房四寶的書案邊,拿起那杆長毫毛筆,在硯台裡蘸滿墨汁,然後懸腕在潔白的宣紙上一筆一畫的寫起來。
先是寫下標題:《堯舜之仁不偏愛人》
楚楚和德寶,還有韓雲,一起走近黃斌的身邊,屏心靜氣的圍觀。
他們欣賞的不僅僅是那一手飛揚雅致的書法,而是這一紙豐滿光華、蕩人心魄的思想。
德寶忍不住喝了一聲采。
這篇文章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也可算是澆了黃斌自己胸中的塊壘,寫完最後一字他把毛筆輕輕放到書案上,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那棵參天的柏樹,輕輕的,長籲一口氣。唉,幸虧來這兒之前一直在練毛筆字,不然真是糗大啦。
楚楚走到黃斌的身邊,說:“師兄,你人品高潔,洞察世情,如果得中龍門,一定是一位好官,可以體察百姓的疾苦,消解這人世間的種種冤仇。”
一邊的德寶和韓雲也不由得深表同意地點了點頭。
楚楚看了看韓雲,從她看黃斌的眼神中,楚楚似乎明白了什麽,心中湧起此許淡淡的痛楚。
德寶說:“浩哥你放心,我定會追隨你左右,鞍前馬後做你的好兄弟的。”
黃斌搖搖頭:“宦途之於我,一直視為畏途,這裡面如一個大染缸,真的進去,清濁必將由不得我啦,我隻想做那隻漁梁洲的白鳥,世間皆醉我獨醒,好也由我,壞也由我。”
說完,黃斌轉身把他找好的書籍一一放進背筐,出了藏書樓,德寶則緊跟其後。
這是裝叉的頂級段位啊!德寶心中暗暗讚歎道,看來我這輩子只有望浩哥項背啦。
韓雲聽了黃斌一翻心裡話,臉色有些許黯然,低下頭,和青梅悄悄離去。
楚楚看著書案上墨香撲鼻的宣紙,似乎是在分享人間最豐美的盛宴,她伸出潔白纖手,輕輕的把這篇文章卷起,放進自己的書筐,背起,走到藏書樓的頂樓。
正坐在書案後手握一卷黃卷的於天長看到楚楚,微笑:“林二你又有什麽事來問我?”
楚楚搖了搖頭,把黃斌寫的這篇策論小心翼翼的放到於天長的書案上,鞠了一躬:“這是孟師兄寫的,我替他送來參加昭明文選的策論評選。”
於天長說:“為什麽他自己不送呢?”
楚楚說:“他跟您一樣,屬於閑雲野鶴那一類的。”
於天長拿起來掃了一眼,眼睛發亮,眼含喜色,連連點頭:“好一個春秋筆法!衝掉了老夫心中那股悶氣,這樣的想法,當世想必無人能有啊,作此文者小子心憂天下,有宰相之才啊。”
文論評選這天,講經樓高朋滿座,鹹長雲集,最大的亮點當然是李忠賢也來了。
山長魏世仁照例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說道:“咳咳,這個,本次昭明文選,得到我鹿門學子的踴躍參與,華章紛至遝來,讓本山長應接不暇殊感欣慰啊,經過我和於副山長及一眾大先生的仔細評選,本著公正公平的原則,把本次文論的等次排列出來,現由我來宣讀,與有榮焉啊……甲等文,《堯舜之仁不偏愛人》,本文才情高潔、文境光昌、立意遼闊、主旨深遠,我當山長這麽多年了,可以說是讓我惟一失眠的好文章,”魏世仁看了於天長一眼,說:“撰此錦繡雄文者,當然是非小王爺莫屬了!這足以說明大唐宗室文采豐然文脈傳承啊。”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因為在座的所有儒生都知道,小王爺這輩子跟文章都沒有丁點血緣關系,說他文采豐然文脈傳承,那簡直就是汙蔑他八輩祖宗啊。
可是,誰叫李良是姓李呢?他不得第一誰得第一?所以,想想,也就通了。
有一個人卻想不通,她站了起來,看著座上的山長、還有坐在最當中威嚴赫赫的襄陽王等袞袞諸公,聲音如百靈,穿越眾人的心,隻抵他們的耳中。
“山長大人,您是不是弄錯了,這篇文章的作者不是小王爺,是孟浩然!”
山長氣結,沒想到在這種高規格的場合,竟然有人膽敢站起來提出異議,這膽兒肥了點兒吧?
老魏哆索著雙腿,顫抖著聲音,攔住並打斷了楚楚的話,厲聲喝道:“你一個小小的儒生,知道什麽,這裡是你發言的地方嗎?還不給你退下!”
楚楚接著說:“先賢有言,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這裡既然是昭明雅集,各位大人既然允許我們這些小小的儒生參加,想必也是為了讓我們在這裡見賢思齊暢所欲言互交有無,如果連這次評論甲等文的作者都弄錯,將來傳出去,豈不為天下人恥笑?”
“你……”魏世仁指著楚楚,氣得帽子都快抖歪了。
一直在一邊靜坐觀察的李忠賢哼了一聲,朝楚楚做了一個手勢,問道:“你應該知道甲等文的作者是誰,對吧?”
他作為老爹,當然了解李良有幾斤幾兩。
坐在李忠賢旁邊的李良臉色蒼白如宣紙,眼睛充血,眼裡竄出兩股火苗。
畢竟,李良很清楚他爹搞這次活動的目的,那就是為謀反大業選取青年才俊啊,怪隻怪這個老魏不計後果地瞎拍馬屁。
楚楚朝李忠賢鞠了一躬:“謝王爺,這篇文章的作者是師兄孟浩然,他寫作此文時,我有幸就在一側,現場全程見證,德寶師兄可以做證,寫完後,我當即交到了於山長手裡,所以,於山長也可以作證。”
李忠賢望著德寶,德寶趕緊站起,一揖到地,說到:“林、林二師、師弟所言為實,小生當時也在藏書樓,可以同證。”
李忠賢面上沒有啥子表情,撫須點點頭:“孟浩然的才氣,襄陽人人皆知,既然是浩然寫的,那可否請你現場為老夫講一講本篇宗義?”
一時間,滿台儒生出現了一絲小小的騷動,大家齊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黃斌。
黃斌站起來,看了一眼楚楚,楚楚朝他點了點頭,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全化成了盈盈秋水,黃斌吸了口氣,朝李忠賢雙手合十彎腰施禮。
李忠賢說:“講吧。”
黃斌望了一眼城外的隱隱青山,聽了聽滔滔漢水,深吸了一口氣,清朗的嗓音帶著華章如流水一般自口中緩緩而出,流進昭明台眾人的心田:
“堯舜之仁不偏愛人,語出孟子,後世理解其義為仁者愛人,首先從愛自己身邊的人做起,但小生以為,這樣理解殊為歧義,不能算是大愛。夫仁者愛人,孟子所言,用心良苦,小生以為其真義是愛人者,萬萬不能偏愛,更不能隻愛親及友。觀至仁之用愛,應一視同仁,不論親疏遠近,這才是真正的仁,否則,只能是私愛,結果只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無一事不論親,結黨營私,公義盡失,民失德,官失廉。後世論前賢之仁及禍,只看其所愛是否遠親而近民,這也是得天下者為仁之要義。”
一席話說完,一直在偷看李忠賢臉色的魏世仁看到李忠賢臉如墨鬥,心中恐慌不已,大聲喝道:“你講的這些都是什麽東西?簡直是一派胡言,還不趕緊打住!”
李忠賢把手舉到右側,拍了三下,沉聲說:“非常好,這正是孤王想要的人才!孟浩然,本王看好你哦。”
李忠賢突然站起來,狠狠的瞪了李良一眼,罵道:“丟人現眼的東西!老夫一點顏面都被你敗光了!”
說完甩袖離席而去後,李良緊跟在後面,回去惡狠狠的瞪了老魏一眼。
魏世仁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對著於天長長歎,弄巧成拙啊老於。
隨著眾人的散去, 楚楚跟著黃斌還有德寶也拾階而下。
德寶說:“你知道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最大的區別在哪裡嗎?”
黃斌搖搖頭。
德寶說:“哥你現在是襄陽網紅啦。”
魏世仁走下台,正準備上兩輪馬車時,回頭看了看走在後面的楚楚黃斌還有德寶,就又縮回正要踏上去的腳,走到他們仨跟前。
看到山長走過來,三個儒生都彎腰施禮。
老魏撫了下胡須,作痛心疾首狀:“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剛剛把大好的機會給葬送了,犯了一個重大的人生錯誤啊。”
楚楚說:“學生不解,學生也是為了維護王爺及小王爺的清譽,俗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文章千古事,一旦這個盜佔的名聲傳出去,必會遭到天下人的恥笑,學生以為,小王爺只是一時蒙昧,所謂利令智昏,旁觀者清,我們只是出於同門之心,拉他一把,不讓他掉進被萬世唾棄的泥坑,又何錯之有!”
魏世仁搖頭:“別扯這些沒用的,現如今,當官,有才固然重要,關鍵還是看你是不是襄陽王的人,這才是最重要的!這裡雖然是襄陽王的天下,但未來,是誰的天下?”
說完,老魏轉身跳上車,揚長而去。
德寶怔怔的望著山長搖晃而去的車,說:“山長說得對哦,事實就是這樣子,李良就是未來的襄陽王啊。”
黃斌呵呵一笑:“滄浪之水清兮,可為漁夫,滄浪之水濁兮,泛舟於江湖。”
說完這句,黃斌呸一口唾沫,心想,老孟啊,這篇文章到底是你寫的還是我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