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推了推韓雲:“小姐,我們要回去了。”
李良這時看見了,忙招呼說,別走啊,我們說會話吧,昨晚都夢到你哦,好想你的。
韓雲微笑,不用啦,我就是來看看大家的學習情況。
李良哼了一聲,是來看老孟的吧。
韓雲小臉一紅,我看我哥不行嗎?
韓雲帶著青梅回到刺史府,從後院偏門進去,在走廊上碰到父親韓朝宗。
朝宗笑問:“又去書院給李公子送吃的了?”
青梅搶答:“小姐是去看孟浩然了。”
韓雲跺腳:“你今晚上是不是想站牆角兒啊?”
青梅笑著跑到紫藤的下的秋千上蕩了起來。
韓朝宗摸了摸胡子笑:“是這樣嗎?”
“爸爸,您別聽青梅的,我去書院只是聽從您的安排,沒別的想法。”
韓雲低頭,眼淚在眼窩裡打轉。
韓朝宗抬手拍拍韓雲的肩,歎了口氣:“李忠賢太狡猾,讓我離他遠遠的,完成皇上的任務只有靠你了,你哥太憨,靠不上啊。”
“其實,”韓雲說:“爸爸,我跟李良沒話說,他特招人煩。”
韓朝宗搖搖頭,朝南拱了下手:“皇命難違呀。”
書院晨鍾敲響之時,黃斌睜開眼聽到悉索的聲音,見楚楚眉頭緊鎖,努力用抹布擦拭著床單,仔細一看,上面有一道淡淡的血跡。
黃斌啊了一聲,翻聲坐起,一把奪過楚楚手上的布片,顫抖著聲音:“這、這怎麽了?”
楚楚低下頭:“我自己不小心,你不用擔心。”
黃斌對楚楚的說法並不接受:“我要告訴書院的大夫。”
楚楚一把抓住黃斌的手:“我沒受傷,只是……來葵水了。”
黃斌一呆,默默走了出去,用木盆打了一盆水端回房間放到楚楚旁邊。
楚楚小聲說:“想要上下茅房,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書院茅房不分男女。
黃斌走在通往茅廁的小路上,一股淡淡的甜蜜湧上了心頭,他突然聞到了夏日荷花的清香。
此時李良蹲在茅坑裡,拉得臉紅耳赤。
一隻蒼蠅在李良頭頂繞來繞去。小王爺因為吃的精細,一向都有那麽一點點便秘,好不容易拉出了一砣,長舒了一口氣。
一邊負責打扇的張龍說:“小王爺,你屙出了大唐氣象呢。”
“我去你媽的大唐氣象……啊,有蛇!”
茅廁裡面傳出來一聲慘叫,小王爺抱著頭衝出了茅廁。
黃斌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茅草從茅廁後面出來說:“進去吧。”
書院每個月有一天的休假。
德寶問:“這周回去看你奶奶嗎?”
黃斌點了點頭。黃斌昨天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翻過鹿門山,渡江去了一個江心小洲,在洲上看到一個白發老人,黃斌猜測老人應該就是孟浩然的奶奶吧。
楚楚說:“我跟你一起去好不?”
黃斌有點躊躕,主要是怕老人當面看出他不是浩然,畢竟,黃斌對浩然的習性一無所知,而奶奶對老孟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呀。
月休這天書院異常熱鬧,有急著回家的,也有家中親人來探視的,有的老婆帶著孩子一起來的,還有老父親送吃的喝。
青雲樓的小姐姐們也來到了書院,除了送來酒菜,也陪儒生們吟詩作樂,有些年過半百仍在求取功名的儒生一旦酒過三旬難免就醜態百出,委實是讓人慘不忍睹啊。
面對那些英俊些的儒生,妓女們紛紛表示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和溫柔撫慰一下這些久守青燈黃卷的年輕人們,這無異於是久旱的樹木與甘霖相逢。
書院裡一片歡樂氣息,如同過節一般。
魏世仁和於天長遠遠地路過,略作矜持地點點頭。
雖然他們也很想參與一下,但礙於身份,想想還是去青雲樓的妥當些。
楚楚也被感染了,覺得一切都很新鮮,仿若另外一種人生。
這時韓雲帶著青梅走進書院,對眼前的一切景向視若無睹。
楚楚注意到韓雲一看到孟浩然,眼睛就不由一亮。
看黃斌和楚楚的打扮,韓雲臉色明顯有些悵然若失,她拉著青梅的手躲到一棵樟樹後面,眼看著黃斌和楚楚朝書院門走去。
此時德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叫了一聲:“妹妹。”
韓雲轉過臉,德寶看見韓雲一臉的淚水。
走出了書院大門,黃斌聽到了一種悠長的清越的“呦呦”的聲音,聲音好像從很近,又好像隔著千山萬水款款而來,像一眼泉水,流到了楚楚和黃斌的心田,讓他倆感覺渾身神清氣爽,有一種別樣的舒暢。
黃斌說:“是鹿鳴聲。這山原叫蘇嶺,傳說漢朝光武大帝劉秀和臣子巡遊到裡,一起夢到一隻神鹿來朝拜,臣子就在這裡建祠修廟,所以有了鹿門古寺,武後又在這裡建了鹿門書院,為國選材,山南道各州縣的子弟都可以來這裡讀書,為考取科舉清燈苦讀,以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只要有人聽到了鹿鳴的聲音,就一定能考中,因為這是一隻神鹿,很少有人能聽到的。”
楚楚點頭:“連李良和德寶這樣的皇二代和官二代都來這裡讀書,如果沒有科舉,窮人和我們怕是永遠都不可能坐在一個講堂裡吧?”
黃斌搖搖頭:“李良他們讀書其實只是玩,成績再差也不用擔心自己以後的前程,這一點誰都清楚,再說讀書不過是為了獵取功名榮華富貴,跟百姓有什麽關系?”
楚楚聽了黯然不語。
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鹿門山山腰,楚楚沒有一點疲勞的感覺。
看到路邊的野果,楚楚會跑過去指給黃斌看,像發現了珍寶一樣大叫起來,過去摘下來就著下崖下的山泉洗一下,送到黃斌的嘴邊。
黃斌嘴裡和心裡同時湧上一種清甜和微酸,那種感覺一輩子也忘記不了。
這時,黃斌和楚楚不知不覺已經登上了山頂。
站在望江亭,楚楚極目遠眺,只見青山連綿,隱隱千重;近看漢水,碧藍如鏡,少女般掩面含羞東流而去,江上白帆點點,白鷺翩翩。
此時楚楚和黃斌同時感覺心曠神怡,似不在人間,再遙看鹿門書院,如掛在漢江上的一枚玉佩。
楚楚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一種要飛天而去的感覺,忍不住一把扯住黃斌的衣襟,黃斌以為她要滑倒,一把捉住了楚楚的手,在握住的一刹那,黃斌心裡顫抖了一下,感覺楚楚的手小而溫軟,如玉如綿,在他的手心盈盈一握。
楚楚把左手舉到嘴邊,對著山,對著水,對著藍天,白天,大聲呼喊起來:“啊——”
黃斌也被感染了,舉起手大聲喊起來,兩聲相織,追著兩隻翻飛的白鳥,向遠方隱隱的青山飛去。
山風吹來,楚楚看著自己的衣袂飄飄飛起,如畫中人。
楚楚牽著黃斌的手,說:“師兄,我們下山吧。”
楚楚緊握著黃斌的手,順著山道的石階一步一步,下山而去。
不一會兒,就下到山邊,來到了山腳江邊,剛好這裡候著一隻漁家小船,倆人登上船,船家劃起槳,朝江中的漁梁洲劃去。這時,水草中的一隻白鷺驚起,拍著翅膀,朝山上飛去。
到了漁梁洲,船家靠了岸,黃斌握著楚楚的手下了船,順著一條小路走了不多久,就到了漁梁村,在村口一座小土坯茅草屋,屋前一個老婆婆正在背向著黃斌們翻曬著一些草藥。
黃斌遠遠的叫了一聲:“奶奶。”
老婆婆聽到了,回頭看見黃斌,很高興的樣子,咧開嘴笑了。
“浩兒這姑娘是?”
黃斌一呆,馬上糾正說:“奶奶,您看錯啦,他是我師弟林二。”
“哦,人老眼花啦!姑娘,你快進屋喝口水吧。”
兩人一起在黃斌家的土灶前做好飯,黃斌負責做掌窩,楚楚負責往灶裡添柴火,孟浩然奶奶在一邊幫忙收拾菜,燒著燒著,楚楚就把灶火燒得隻冒煙,楚楚拿起吹火筒吹啊吹,等火苗又燃起來時,楚楚高興得拍掌大笑起來。
楚楚臉上一邊一抹黑印子,像個花臉貓,黃斌也哈哈大笑起來。
不一會兒,一碗新鮮野韭菜鯽魚湯,一疊菜油煎乾魚,一碗大頭菜,然後是一小桶稀飯,還有紅薯、南瓜,真是豐盛極了。三個人美美的吃了一頓。
吃完晚飯,黃斌奶奶說:“浩然,你帶林二去外面玩玩吧,你們一天到晚在書院裡讀書,很辛苦的,要多多出來看看夕陽呀。”
楚楚朝黃斌一吐舌頭:“奶奶知道得可真不少呀。”
兩個人出了小屋,往這座江心島的岸邊走去,一直走到一片濕地,那裡水草豐美。
夕陽正紅,像一個巨大的桔子靜靜的掛在天邊,楚楚看得呆了,手不由得伸過去握住了黃斌的手。遠處不知道什麽地方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嚇得黃斌倆趕緊把手松開了。
其時江水湧動,輕輕拍打著生滿野草的岸邊,像是水在跟這岸低語、訴說著什麽。
夜色迷離,暮色四合,遠處,漁火點點,這一刻的人間,如此迷人。
楚楚想了想,問:“師兄,你這一生最大的願望是做什麽?做官嗎?”
黃斌脫口而出:“我希望能守著鹿門的清風明月,過著與世無爭的逍遙日子,如同一隻白鷺,想飛到哪裡,就飛到哪裡,沒有這世間的羈絆,沒有人間的煩惱, 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一根燭火一本古卷一把魚杆,足矣。”
黃斌弄不清,這是他的想法,還是孟浩然的想法。
“師兄,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留在書院嗎?”
楚楚說:“小時候父親帶我去襄陽城城頭玩耍,我指著城頭的塑像問他,爸爸,她是誰?父親說她是韓夫人。黃斌又問,她為什麽在這裡?父親說她活著的時候用智慧和勇敢築起這座城,打退攻城的敵人,保護了襄陽城百姓,死了後就給她立了一個雕像,我對父親說我長大了也要做韓夫人那樣的人,父親抱起我轉起圈兒。”
黃斌看著楚楚吸了口氣說:“從看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的身子雖然被綁著,卻綁不住你的靈魂。”
“武後可以做皇帝,我也可以做女官,我不想再讓像父親這樣的人因為某個人的喜憎而被平白奪去性命,師兄,你會幫我的,對嗎?”
看著楚楚熱烈的目光,黃斌點了點頭,那眼神的堅定一下子點燃了楚楚心中的情愫,她把頭緊緊的埋在黃斌胸前。
黃斌感覺自己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人。
黃斌鄭重的說:“從現在開始,我們只有一個目標,中榜。”
楚楚看著黃斌,深深的點了點頭。
這時,不遠處蘆葦中的一條小船上,韓雲俊俏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像天上的月亮,有一種接近於無限透明而虛弱的白。
德寶咬了咬,撐起槳,把小船劃開,一直劃向那夕陽西沉的遠方。那裡是襄陽城王李忠賢的城,充滿著**和喧囂,刀光和劍影,血色和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