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雖說正是三九天氣,戲窩子的人卻是越多,有來看的聽的,有來唱的演的說的玩的,省內的,內外的,南方的,北方的,西北的,東北的。那些濃妝豔抹的青樓歌女、富道婆姨還有大家閨秀,一個個豔麗風韻的身影與故作嬌情的笑聲,給這冬日的大街增添不少彩頭與暖流。
自從那天縣府大人來街上辦案之後,朱金狗的確沒再在街上撒潑,各路藝攤少有的火爆,新擺的攤子也一天比一天的多,可唯獨金狗唱攤一天比一天的清冷。
金狗唱攤的守攤藝人、以唱梆子腔出名的彈唱大師田守義,彈唱功夫了得,在整個戲窩子是出了名的。面對諾大的台下了了幾人,田守義心中又急又無奈。一向喜歡挑三揀四的朱金狗站在田守義身邊不住地嘮叨埋怨。嘮叨歸嘮叨,埋怨歸埋怨,田守義卻是一臉的茫然,說實話,他也沒辦法,隻好找個因由推卸:“官府來此一站,風水也給帶走了……”
望著街上直奔琴書唱攤的人們,朱金狗似乎明白了什麽,獨眼一瞪:“看來我得去找回我的風水了。”
朱金狗走在大街上,藝攤前的迷子們也都少了,攤主們個個站在街上氣乎乎發著牢騷。蘭一鳴火氣最大:“他琴書攤把一街人全劃拉走了,晾了一家人的台,這也太窩囊了!”在場的攤主們一齊跟著大喊起來:“走,找他評理去!”
幾十人一齊向琴書唱攤走去。
琴書唱攤這裡迷子圍的是裡三層外三層,外層迷子都是站到高凳子上向裡看。朱金狗帶人來到琴書攤前,站在圍場後面靜靜偷聽。
殷茂祥坐在一邊敲著揚琴,秋正紅坐在台上捋著墜琴用鳳陽歌調正唱著,蘭一鳴與攤主們從人群中硬是擠來,氣火火站來到殷茂祥面前。
殷茂祥見蘭一鳴和十幾位別有用心的攤主來頭不對,忙作揖施禮:“各位爺,你們這是……”
蘭一鳴氣勢洶洶地說道:“你們也太不仗義了,把迷子們都拉到你這攤上,俺這幫混了十幾年的還能吃啥?”
殷茂祥一聽這話拉下臉:“徒兒們,收拾家夥咱不唱了!”
因幾個班主惡意找茬就收攤兒,秋正紅可咽不下這口氣,他騰地站起身,瞪一眼蘭一鳴,大聲說道:“師父,咱憑啥走?”
殷茂祥道:“咱不能讓人吐唾沫!”
圍場的迷子們一齊湊上前,圍成圈攔住了殷茂祥:“揚琴師父不能走,俺還沒聽夠呢!”
殷茂祥沒有再作聲,正要領人走,朱金狗帶手下走來。
朱金狗仰著頭望一望天空:“這裡真要變天了!”
殷茂祥板起臉:“金狗爺,我這迷子們已夠多了,你也來湊個場兒?”
朱金狗冷笑道:“蘭大先生們都來捧場,我怎有不來之理!來人,把燈摘了!”
秋正紅一步站到朱金狗面前:“你敢!”
朱金狗冷笑道:“天下第一膽,敢朝我朱某下手不說,在甄大人跟前也敢胡謅言辭,我看這小子很不順眼,來人,先把這小子拾掇了!”
殷茂祥將秋正紅拉到身後,兩眼瞪著朱金狗:“你憑啥拾掇我徒兒?”
朱金狗冷笑:“不拾掇也中。既然他是新手,我看上了,讓他也給我爆爆場子,如何?”
秋正紅不耐煩:“不去!”
朱金狗依舊瞪著那隻獨眼:“摘燈!”
瘸子乖乖摘下木樁上的燈籠。
秋正紅想去阻攔,被殷茂祥一把拉住。
瘸子手提燈籠,來到秋正紅面前,將燈籠故意在秋正紅眼前一晃,冷笑著跟在朱金狗身後走開。
秋正紅眼一迷,盯住瘸子背影:“你等著!”
這時站一邊的蘭一鳴笑了。
殷茂祥瞪一眼蘭一鳴:“這下你應心了吧!”
蘭一鳴總算找回一點面子,沒再多嘴,給殷茂祥抱拳施個禮,走了。
月明坐在一邊埋怨起來:“又惹事了。”
秋正紅兩眼直直地望著遠處的朱金狗:“我還得讓他送回來!”
第二天吃過早飯,一個晴朗天氣。
自從秋正紅與月明來到戲窩子還有豆花,他們一天到晚地練功學藝,從未到街上好好轉上一轉。借這個難得的空閑,殷茂祥想讓他們一起到外面看看景,月明知道自己功夫還差得遠,在家練起他的揚琴與二胡。
巧兒忙活完也來到月明身邊聽他專注彈奏,雖說不會彈唱但她會聽音兒,時不時給指點指點。
秋正紅這回沒有待在家裡練功,而是帶著豆花與師父打個招呼出了門。
大街上,藝攤都在開著場。琴書唱攤掛燈籠的鉤子飄來飄去。
秋正紅拉著豆花直衝金狗唱攤而去。
豆花忙問:“這是去哪?”
秋正紅道:“金狗唱攤。”
豆花吃一驚站住了:“幹啥?”
秋正紅一咬牙:“算帳!”
豆花嚇得心跳起來:“還是回去吧,獨眼龍不是東西,會出事的。”
望著豆花擔心的樣子,秋正紅坦然一笑:“不就是一個眼嘛,大不了咱宰了他!”秋正紅故意咬緊牙關。豆花臉色煞白,幾乎驚叫起來:“你想殺人?”
秋正紅一笑:“我,加上你,就是四隻眼,四隻眼對付不了一隻眼,你說咱廣原人孫不孫!”秋正紅這麽一說,豆花撲哧笑了,臉色又變得紅潤起來。
金狗攤上隻擺著幾張桌子幾條板凳,朱金狗氣乎乎站在台上轉來轉去破口大罵:“招呼也不打,讓一個廣原來的小子給嚇跑了!”
秋正紅帶著豆花慢悠悠走來。朱金狗一愣,忙迎上來:“你小子真敢來了!”
秋正紅望著這冷清清的場子:“田老先生呢?”
朱金狗哼一聲:“讓你們琴書唱攤唱跑了!”
秋正紅笑道:“咦,一街之長,俺琴書唱攤的燈籠……”
“你啥時來這台上唱,我就啥時給掛上。”
“我只是個徒兒,單挑場子,就不怕把你這個攤子給唱砸了?”
“你還沒來唱呢。”
“是師父收留了給了俺這飯碗,要是撇開師父來你這攤兒上,這樣做缺德不厚道,那不是俺廣原人乾的事。”
朱金狗一眼看到秋正紅身後的豆花,淫笑起來:“這姑娘長得滿俊啊。”
豆花有些膽怯,緊緊握住秋正紅手不放。秋正紅將豆花擋在身後,瞪著朱金狗:“你想幹啥?”
朱金狗色迷迷地:“來人,把這個姑娘給我留下,你何時來唱我就何時放人。”
十幾名壯漢一齊將秋正紅與豆花圍攏起來,欲將豆花下手。
秋正紅緊緊摟住豆花:“休得無理!”
瘸子一揮手:“上!”朱金狗手下圍住了豆花。
秋正紅憤然說道:“我答應你!”
“好!”朱金狗一個手勢,一幫人放開豆花。豆花跑到秋正紅身邊,秋正紅緊緊攥住豆花胳膊,兩眼瞪著朱金狗,手向天上一指:“老天爺是有眼的!”
朱金狗冷笑著:“老天爺那隻眼是我給的,他也得聽我的,說,怎麽辦?”
“想讓我來這破場子唱,沒門!”
“你那一拳頭的債我還沒得空與你算,這回田老頭兒也跑了,我也閑下來了。說,這筆帳該怎個算法?”
“這麽說,你送給老天爺的那隻眼老天爺可能又喂狗了?”
“你罵人?”
“我罵狗。”
“給我上!”
壯漢又要上手。
秋正紅兩拳一架,大喊一聲:“誰敢上,孫長卿給我家傳下的第三十七計,俺還從來沒用呢,有種的不想要命的就來試試!”
見秋正紅那像模像樣的架勢,十幾名壯漢怯生生退讓一步。
朱金狗冷笑著:“兵法十三篇何來三十七計?你想來糊弄我?”
秋正紅裝作十分認真地說:“當年孫長卿小時候跟隨爺爺到東鎮看海歸來,就在俺家門子前逛蕩,小長卿想喝水,於是便進了俺家門裡,等小長卿把水喝完,念俺家對他孫子有恩,長卿爺爺田書就把他手中的絕世招術教給了俺家長老。田書可是齊國大將,今兒個真想見識見識三十七計,那就來吧!”
朱金狗將信將疑:“此話當真?”
秋正紅握緊拳頭在朱金狗眼前一亮:“就你這幫瞎兵瘸將迷糊蛋,再去找上一打也辦不了事,不信就來試試。”
朱金狗試探地說:“你先給我練一手?”
秋正紅搖頭,道:“練得有把子。”
朱金狗問瘸子:“瘸巴,你們……聽說過?”
秋正紅朝瘸子狠瞪一眼,那眼神讓瘸子一愣。
瘸子知道,要是說沒聽說過,他朱少爺一定讓他顯顯身手,這挨打的把子定會自己。於是吱唔著搖頭又點頭:“……聽說過,是有三十七計。”
朱金狗又問瘸子:“多厲害?”
瘸子吱唔著想說什麽,秋正紅接過話茬:“一掌拍下,你得變成周村大燒餅;一拳砸去,你能變成東鎮出的驢肉醬,要是招數全部使完,戲街也就變成一條紅鮮鮮的血河了。”
朱金狗想起甄千琿來時這小子那鎮靜自若的模樣,今兒又聽到他這麽有鼻子有眼的說道,要是沒有真功夫,他不真沒有這個膽,於是笑著說道:“這回我饒你。”
秋正紅冷冷一笑:“你要是不讓我給你露一手,我一走開,你會說我在哄小孩子耍猴玩,廣原人可丟不起這個名聲。”
朱金狗道:“你有本事我治不了你,可我治得了琴書唱攤,你明兒就到我這場子上,你要是跑了,倒霉的可是你師父。”
秋正紅冷冷一笑:“這回我就給你……狗少爺一個大面子!”
豆花望著秋正紅那泰然自若的樣子而嚇出一身冷汗,終於舒了一口氣。
秋正紅瞪一眼朱金狗與瘸子,拉著豆花匆匆離開了金狗唱攤。
離開了金狗攤,豆花忙問道:“你真會兵法?”
秋正紅望著豆花那後怕的面容笑了:“你信嗎?”
“唬他們?”
“他們不也在唬人嘛,這年頭,膽大的就唬那些膽小的!”
豆花格格笑起來。這笑聲,秋正紅多少日子沒能聽到,豆花也有些日子沒有這麽開心地笑過,那麽的甜,那麽的真,那麽的令人心動。
回到琴書堂住處,豆花將街上發生的事吹胡子瞪眼地一說,一家人大笑,月明卻是不住地埋怨起來:“我就知道你出去準找點事兒,這又惹麻煩了。”
秋正紅不以為然:“就是去和他論個理,他還能吃咱!”
月明板著臉:“我是不敢跟你出去。”
秋正紅故意地:“你不是從東鎮跟著來了嗎!”
見兩兄弟絆起嘴,殷茂祥坐在一邊喝著茶,勸說道:“月明說的在理,一幫野狗瘋了會咬人。不過我看正紅做事心中有數,氣氣那幫種也未嘗不可。”
月明努著嘴:“師父別給他添油加醋了,你不懂他。”
殷茂祥一笑:“出門在外,膽小是要吃虧的,這事我可懂。”
豆花插嘴道:“掉個樹葉就怕砸著頭,那是怕死鬼兒。”
巧兒也接過話茬,道:“膽小鬼這年頭可沒人疼沒法活。”
一家人把話茬兒對準了月明,月明不再言語, 坐在那裡憋氣。
殷茂祥笑了:“獨眼龍今天把燈籠一摘走,我就料到他準是聽著正紅唱的中聽,他看上了。”
巧兒這下急了:“爹,正紅哥怎辦?”
殷茂祥說:“在金狗攤上唱,也是咱琴書攤的人。說不定咱這攤子名聲會更響,到時候他獨眼龍反悔也來不及。”
秋正紅一尋思,:“說不準這回能把他金狗攤兒給唱爛了!”
一聽這話,月明嚇出一身的冷汗,忙道:“你想瞎唱?”
秋正紅笑了:“瞎唱不給師父丟臉了?”
巧兒好奇地問:“那怎唱?”
秋正紅想了想,道:“哎對了師父,要不咱趁天沒黑再去唱上場?”
月明急了,冷冷地說道:“讓師父安生些吧。”
知道月明愛賭氣,秋正紅故意地說道:“不讓師父唱,這不是要師父命嗎?”
月明又說:“萬一朱金狗沒給咱掛燈籠呢?”
秋正紅不依不饒,道:“萬一掛上了呢!”
知道說不過這位從小長大的夥計,月明拉著臉嘟囔道:“這半天不著晌地去唱個啥勁?”
秋正紅故意板起臉:“逗逗金狗還有那個蘭一鳴,再讓他們瘋上一回,讓一街的人再看個大熱鬧!”
月明臉色更加難看起來:“惹不下天來你不算完!”
兩徒弟你一言我一語,把殷茂祥逗得哈哈大笑,他知道,大徒兒說的在理,沒準他真能再給戲窩子來上一個大驚喜,機會能得而不能失,於是放下手中茶碗,起身,道:“天蹋下來有地接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