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紹堂沒好氣地喝一聲:“來人,點數個兒。”
廖天嘯跑過來,從范壽先手中一把奪過籃子,撂在地上細數起來,數一遍,搖搖頭又數一遍:“老爺,咱要的可是二十個吧!”
范壽先有些慌神:“不對嗎?”廖天嘯兩眼一瞪指著籃子:“自個數!”
范壽先心中一顫,慌忙蹲下來,數一遍又數一遍,臉色頓然蠟黃,身體哆嗦起來,插在籃子中的手也有些不聽了使喚了,裡面確實少一個。
牛紹堂知道出了差子,於是哼哼一笑:“范掌櫃,哆嗦個啥,天有這麽冷?”
范壽先話都說不成塊兒:“真……真是活見鬼了,我包的可是正好的,怎就少一個呢……”
牛紹堂終於板起了臉:“少一個不要緊,回去拿來,別耽擱京戲班吃!”
范壽先隻好急匆匆趕回食鋪,邊走不住地嘮叨:“明明夠數的,我還沒老糊塗。”
正在鋪子中拾掇的夢芸見爹臉色不對,滿不在乎地說:“少一個少收一個的錢不就完了。”
范壽先苦笑一聲:“你說的輕巧,他是牛紹堂,會披皮的,一個包子能要咱爺倆命啊!”
夢芸看爹著急的樣子尋思半天,隨便說一句:“那個包子我偷吃了。”
范壽先一聽差點攤在地上:“這可惹下天來了!”
天已正午,再蒸來不及,范壽先隻得硬著頭皮試探著又進了牛家大院。
站在院中的牛紹堂見范壽先空手而來,心中暗喜,口氣突然溫和起來:“包子帶來了?”
“老爺,是這樣……”范壽先正想解釋,卻被牛紹堂打斷話茬兒:“這雖說是個包子,也算是筆債,是債就得還!”
“這個……老爺……”范壽先兩眼直直望著牛紹堂,嘴唇不住地抖動著還想央求什麽。
牛子東樂哈哈地走過來:“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范壽先怯生生地問:“啥……啥個主意?”
牛子東得意地:“把你家閨女嫁於我!”
范壽先急了,一口回絕:“我閨女還是個小孩子。再說了,一個包子換我閨女,這也不公啊!”
牛紹堂即刻瞪起眼珠,重重地說道:“回去尋思,天黑之前回個話!”
在這街上雖不是同類門戶,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夢芸長得俊俏聽話又勤快,是個十分出息的閨女。
牛紹堂雖說上了年紀,可一天到晚讓山珍海味鬧得魂牽夢縈,早就打起了夢芸主意。范壽先走了,又怕兒子礙事,牛紹堂支招先讓牛子東去廣原縣城裡的糧行看看。
牛子東還小,並不知道這老東西葫蘆裡賣的是啥藥便也便帶上一幫牛家幫的隨從匆匆動了身,出門前還說上一句:“爹,別讓那妮子跑了!”
牛紹堂有些不耐煩:“這回跑不了她!”
范壽先如丟了魂般又匆匆回到食鋪,一屁股坐下來,半天沒能說話,有些話也沒法與閨女說。
看著爹那一臉無奈的樣子,夢芸依舊滿不在乎:“不就個包子嗎,大不了一籃子包子都送他。”
范壽先哭喪著臉,隻好一五一十將牛家意思說了。
夢芸一聽火了:“讓我送死?”
范壽先坐在凳子上一個勁地歎息,老螃蟹就是活扒皮的主兒,看來這回真的躲不過了。不過要是嫁到他牛家,也許日子能過得好點,街上巴結都巴結不著的事啊。
夢芸發起脾氣:“誰想巴結誰巴結,我不去!”
范壽先眼巴巴望著夢芸,深陷的眼窩中掛滿了不舍的淚水:“閨女,這或許就是命吧!”說完,兩顆淚珠叭嗒落在飯桌上,濺出兩朵破碎的水花。
望著爹那絕望的眼神,夢芸心裡很不是滋味:“要是這樣,還不如去死!”
范壽先如若自語地說道:“你娘走的早,我也老了,這兵荒馬亂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能閉上眼嗎?聽爹一句話,先過去吧,去了以後不行再說。這回看來真是闖不過了!”
一向孝順的夢芸再沒了話說,站在那兒尋思片刻,隨後跑進她睡房,隨便收拾幾件衣裳用包袱一包,來到爹面前:“爹,咱走!”
范壽先終於松了一口氣,但他額頭的皺紋似乎又增添幾道。他領著夢芸進了牛家大門來到牛家客房站到了牛紹堂面前。
坐在八仙桌前正喝著大茶的牛紹堂一見到夢芸,陰沉的臉上頓然起了光澤,兩眼也睜大了一圈,對夢芸勸說道:“爹把你拉扯大不易,聽話才是好閨女。既然來了,也得學學牛家規矩,等過些日子把親朋好友都請來,再擺酒席舉辦個儀式,算是明媒正娶。既然把閨女送到,這筆債也算是清了,閏女住下,范掌櫃你可回去了!”
望著牛紹堂那色淫淫的眼神,范壽先心裡如在針扎。而夢芸看到老螃蟹如野狗見到生肉時的那副模樣感到一陣惡心,她開始盤算起來。
“孩子,聽話!”范壽先不舍地再望一眼夢芸,深邃的眼眶紅了。
雖說范壽先極力掩飾,兩顆淚滴還是落了下來,他低著頭邁著沉重的步子艱難地邁過牛家客房並不算高的門坎。
范壽先一出門口,牛紹堂急迫地湊到夢芸跟前,一雙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打量著那張稚嫩如水的容顏:“來到我門裡,可別不知曉規矩。兒子不在,我先來教教你如何做牛家的女人。”
夢芸終於明白牛紹堂打的是怎一個算盤,心中騰地升起一團怒火,真想掄起牆角那把凳子狠狠的砸到這個老東西頭上。可她又想到了剛剛離開的老爹和爹經營幾十年的食鋪,眼下還不能莽撞,先須冷靜下來再作打算。於是強堆笑臉,裝出嬌滴滴口吻說道:“能進老爺家乃小女福氣,不過今兒出門急,有件有緊的衣裳和用慣的胭脂忘記帶上,我得再回一趟家取來,也好一心一意伺候老爺少爺啊!”
這時,廖天嘯從外面進來,接過夢芸話茬道:“怎能讓你自個跑腿,我替你去取便是。”
廖天嘯自有他的算計,他想到的是,夢芸一旦走出這個門萬一不再回來或是躲藏起來找不到了,老爺定會拿他殺氣,他牛家幫本來就是牛紹堂的出氣桶。
廖天嘯說話時可能湊得夢芸近了些,夢芸毫不客氣地掄起巴掌煽了過去,那巴掌打得乾淨利落,清脆響亮,打得廖天嘯懵了:“你……我也沒碰著你啊!”
夢芸氣火火地指著廖天嘯鼻梁尖大吼:“離我遠點!”
廖天嘯後退一步,搖著頭不知說啥是好。這一耳光倒是引得牛紹堂難得哈哈大笑一回:“既然回去拿件子衣服,快去快回便是。”
廖天嘯摸一把留有掌印的臉,肚皮一鼓一鼓,在老爺面前又不能發泄。
夢芸朝著廖天嘯冷冷一笑之後,將帶來的包袱仔細地放到一角的立櫃上,囑咐道:“老爺可給我看好了,裡面有錢還有爹送給我的陪嫁!”
夢芸又狠瞪廖天嘯一眼,廖天嘯不敢再看夢芸那副如刀般的眼神。
牛紹堂一笑:“放心吧,快去快回!”
夢芸大大方方走出客房走出牛家大門,一切正如事先想好的一樣,她先是向范家食鋪方向走出幾十步遠,邊走邊悄悄回頭看一眼身後,此時並無人跟隨,於是突然如脫韁野馬拔腿便向一胡同拚命跑去。
夢芸剛剛跑進胡同,廖天嘯也走出了牛家大門。街上依舊是來往的行人,其中多是花枝招展的女人,再不見夢芸的影子。他站在那裡望著范家食鋪的方向盤算起來,她該是跑了……
廖天嘯站在那裡還在左右打量著,臉上那五個紅紅的指印還清晰可見,麻嗖嗖的感覺驅動著他趕緊轉身回到牛家,五個指印讓人見了並不光彩。
夢芸走出牛家後,牛紹堂盯著桌上擺著的包袱正在做著白日美夢。
“爹,那位新娘子怕是跑了!”惠萍悠閑地從她閨房中走了過來,望著爹那得意的神情,如給剛剛升起的火堆裡澆了一盆涼水。
牛紹堂瞬時拉下了臉,瞪一眼惠萍,用手杖一指桌上包袱:“包袱還在,她能往哪跑?”
惠萍冷冷一笑沒有再言語,將包袱提到牛紹堂面前打開來:“你就看看吧!”
牛紹堂又是瞪了一眼惠萍,然後打開了包袱,包袱裡包著的全是些不能再穿的破舊衣物,就連一件值錢的東西也沒有。
牛紹堂傻了眼,頓然大吼:“天嘯——”
惠萍嘎嘎大笑著邁出門檻,笑得是那樣的燦爛那樣的動聽。
牛紹堂兩眼瞪著惠萍那扭動著的背影,再沒了話說。
范壽先回到食鋪,丟了魂似的一屁股坐在那裡發起了呆,四周一望,不見了從小一手拉扯著長大的愛女身影,眼前空空蕩蕩。
正當范壽先焦慮不安六神無主而又傷心痛恨之時,廖天嘯帶人一步闖進。
見廖天嘯那氣勢洶洶模樣,范壽先納悶,慌裡慌張地:“廖爺,你……還有啥事?”
廖天嘯兩眼一瞪,在食鋪中東轉轉西瞧瞧開始尋找起來:“你閨女呢?”
范壽先一聽急了:“不是送到你老爺家了嗎?”
廖天嘯惡狠狠地訓斥道:“她說回家取衣裳,大半天了,至今未回。”
范壽先不安起來:“廖爺,閏女沒回來啊!”
廖天嘯一拍桌子大怒:“要是找不著你閨女,我先來收拾你!”
范壽先又氣又急:“你牛家也不能不講理吧,要是我閨女有個三長兩短,我還跟你老爺要人呢!”
廖天嘯貼近范壽先臉面吼道:“不會是你個老東西設的套兒吧,怕老爺跟你家要那個包子,先是將閨女送去,又唆使閨女偷偷溜掉。也罷,你先關門找閨女,找到閨女送到老爺府上啥事沒有。要是找不到閨女,你老東西這死就快點了!”
范壽先又想發火,可聽著廖天嘯的口氣,看來閨女真是跑了,此時范壽先心裡倒也踏實起來,往飯桌前一坐,再沒有話說。
廖天嘯帶人走了,范壽先平靜地坐在那裡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啊……
正午的陽光灑在東鎮這片大地上,有雪的地方顯得更加的刺眼,屋沿上順著冰凌流淌的水滴連成了串,叭嗒叭嗒響個不停。推積的雪沿上出現了融化的水痕。夢芸從牛家跑進那條胡同一直向前跑,跑出胡同又跑進一條小巷,這樣拐彎抹角便一口氣跑出東鎮跑到白雪茫茫的蠍子嶺。
夢芸回頭看一眼,身後並無人追來,站在那裡終於大喘一口又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站在雪地上,舉目四望,該去哪裡啊……
離范家食鋪不遠有個專賣樂器的門店叫鳳陽琴店,掌櫃的叫劉鳳陽,是位善良忠厚的生意人,與范壽先也算在街面上的老交情,有事無事常湊到一塊喝個茶拉個呱兒,畢竟都是貧寒人家。聽說范家食鋪出了事,劉鳳陽急忙來到食鋪,望著范壽先傷心無主的樣子勸慰道:“老哥,依我看,趕緊拾掇拾掇到外面躲躲吧。孩子跑了就對了,保住孩子就是咱的福,相比之下,孩子比這鋪子要緊啊。”
聽劉鳳陽這麽一說,范壽先如夢方醒,剛才還是提著的心此時也就坦然了,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年邁的母親早已把飯做好,自己坐在炕沿上,手中拿著一件一兩歲孩子才能穿上的蘭碎花小棉襖看來看去。棉襖是穿過的,但與新的沒有兩樣。老人望著這件小棉襖,像是想到了什麽,布滿皺紋的老臉似在傷心,兩眼紅了,好像想到了什麽。
老人又把小棉襖整齊地疊好放在炕頭裡角。
老人又站在了屋門前,望著已經清掃完積雪的院落,她在等醜兒,尋思著醜兒這個天可能不會出遠門的。
醜兒紅腫著臉,空著手進了家門。
母親見醜兒被打的樣子,心疼地用蒼老的手輕輕扶摸著醜兒臉,急切地問道:“孩子,這是怎的了?誰給打的?”
醜兒無奈地一笑,道:“娘,沒人打,是街上地滑,我跑急了摔倒了,正巧碰到塊磚頭給碰的,沒事的,過兩天就好了。你不是說過了嗎,小時候挨上幾回摔打是好事,長大了就能扛事兒了。”
娘這才放心下來,來到鍋台前,打開鍋蓋,鍋中是稀稀的粘粥,娘給醜兒舀了一大碗,自己留了一小碗,鍋中就已見底了。
飯桌上,醜兒先是喝上幾口還是溫熱的粘粥,想了想,便把自己想外出學藝的打算告訴了娘。娘聽了臉上頓時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光亮,額頭的皺紋也少了幾道,知道這回孩子真的長大了,於是道:“翅膀硬了就該高飛了,咱家是窮了點,可我兒沒少胳膊沒少腿的,不能這樣一天到晚挨打受氣,你得學學正卿哥。”
娘說的對,自己沒少胳膊沒少腿,憑啥受牛家欺負,自己長大了,真的要換個活法,要活出個人樣來。
望著娘親那一頭的白發與深邃的眼睛,醜兒還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娘看出醜兒心思,拉下了臉:“一直守在娘身邊的孩子沒個出息,這不能算是孝順。要孝順就得長見識學本事能光宗耀祖。我還能動,家裡還有你嬸子與香香妹妹。想過好一點,就得出去闖一闖。要一輩子飯,娘就白養你了。”
娘說的香香叫秋香,是嬸子的女兒,比醜兒小兩歲,她們都是善良的好人,家中只要有好吃的,嬸子就打發秋香給醜兒娘倆送來。醜兒知道,嬸子家還有嫂子,他們也都是好人,醜兒從小長到大,嬸子一家人沒少幫襯。在醜兒看來,他們其實就是一家人。娘這麽一說,醜兒心中也踏實起來,自己真的出遠門,嬸子她們不會對娘袖手旁觀的。
醜兒心中有些激動,有娘這句話,自己似乎等不急了。於是放下飯碗,走出家門,準備到街面斜對門的嬸子家去招呼一聲。
醜兒剛出家門口,夢芸氣喘籲籲從村西頭拚命跑了過來。
醜兒家就在這東西大街西首,再向西還有一條南北胡同。站在醜兒家門口就能看到蠍子嶺,看到遠處的東鎮石門與石門上的雙龍。
醜兒急忙迎上前,著急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夢芸停住腳步,彎下腰兩手扶住膝蓋,強打精神最終沒有累倒在雪地上,兩乞求的目光望著醜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醜兒哥,能幫我嗎?”說著又是猛地回頭向村外的雪路上看一眼,遠處白雪皚皚,空無一人。
夢芸這才放了心,大喘一口粗氣。
醜兒領夢芸進了家門,夢芸一進門便將在牛家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醜兒。知道一個包子竟給范掌櫃惹一個這麽大麻煩,醜兒捶首頓足後悔莫及,悔不該接下這個包子,可此時後悔也晚了。
夢芸看出醜兒的心思,安慰道:“醜兒哥,不怪你,怪就怪我們太窮了。即便沒這個包子,老螃蟹與他家小少爺也會上門找茬的。這回事已出了,你心眼兒多,給想個法子吧。”
醜兒娘用那蒼桑的眼神望著夢芸微笑著。
醜兒看著夢芸,又望一眼臉上掛著笑容的娘問道:“娘,你笑啥?”
娘對著夢芸說:“要是不嫌棄這個家窮,你就做我閏女吧。”
夢芸從小就想有個母親,可自己的母親早早因病離她而去了,她看到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娘拉扯著小手出門上街走親戚,她多麽羨慕啊,她夢裡也時常夢見娘,娘給她做衣裳,給她梳頭,給她做好吃的,發燒了抱著她去看醫生。每當自己躺在被窩裡,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有一個娘,與娘一起在被窩裡拉呱,向娘述說自己心裡話,向娘訴說女孩子才有的密秘。有娘該多麽好啊,可她沒有,從小就沒有。這回,她站在醜兒娘面前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娘,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母親,在她夢中的母親就是眼前這位老人的樣子。
夢芸再也無法抑製住內心的激動,一股熱流湧上心頭,淚水撲簌簌落下,在老人跟前撲哧一跪:“娘,閨女給您磕頭了!”夢芸兩手扶地,頭向地上一磕。
醜兒娘將夢芸扶起,老來又添閨女。
夢芸一把抱住老人,臉貼在老人胸前放聲大哭,邊哭邊叫著:“娘……娘……”
娘一手摟著夢芸,一手扶摸著夢芸那頭上的秀發,眼淚也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娘一邊撫摸一邊說道:“閨女,從今兒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望著娘和夢芸親熱的樣子,醜兒眼圈也紅了。
醜兒擦一把眼淚,興奮起來:“夢芸妹妹,就住在這家裡,這兒離鎮上遠,只要出門小心就不會有事,我到外面學上兩手,等我回來,咱一起對付老螃蟹!”
就這樣,夢芸在醜兒家住下了,娘有了照應,醜兒也終於可以放心出門了。
第七章拜師學藝
醜兒決心要去戲窩子。
如今唱門兒要飯的手裡都有把胡琴,進了戶家邊拉邊唱。他要外出學唱總不能空手出門,他也得有把琴。買琴是要花錢的,可自己沒有。怎麽辦?去借,只能去借。可去哪裡借呢,醜兒第一個想到的是東鎮街上鳳陽琴店的劉鳳陽大叔。
醜兒去過琴店,掌櫃劉鳳陽是街上出名的好人,每回醜兒來店裡,劉鳳陽大叔知道他來的用意,從後面的飯屋中取來乾糧塞到醜兒手上。醜兒也每總說等長大了一定報答叔。醜兒人乖嘴巧也十分的討人喜歡,劉鳳陽大叔總是誇他長大定有出息。
醜兒回到家安頓好夢芸,再把自己的麻花辮子梳理一番,洗洗手和臉,便出了門,徑直來到東鎮街,硬著頭皮來到鳳陽琴店。
鳳陽琴店內乾淨利落,有條的序。櫃台上牆壁上擺滿了大小不一、各形各色的樂器,二胡、墜琴、京胡、笛子、鎖呐、古笙等等,最顯眼的就算是擺在正中的幾把揚琴。掌櫃劉鳳陽正在擺放櫃台前的一把墜琴,劉掌櫃將手中墜琴擦了又擦,看了又看,從中看出他對這把墜琴情有獨衷。
醜兒硬著頭皮一步進來,劉掌櫃吃了一驚。
醜兒這回沒有吞吞吐吐,而是大著膽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醜兒知道,含含糊糊是沒用的,直截了當地說了更好,借就借,不借也沒有怨言,起碼自己這麽做了,要是不給那再另想辦法。
劉鳳陽一聽醜兒那番話,大吃一驚之後又是喜不自禁,一街要飯的,終於有個想出人頭地的了,這小子有出息,不管他往後能不能成器,這琴,我是要借的,不,不是借是送是給。於是將手中還沒放下的那把墜琴慷慨的遞到醜兒手上:“孩子,這琴雖說有些老舊,聲筒還一道劃痕也算個記號,可它是一位老琴師留下來送給鳳陽琴店的鎮店之寶,音正質純好用得很,多少懂行的人相中,要用大價錢買走,可我說什麽也沒有賣。”
醜兒接過琴,感激得不知說啥是好,按老人規矩,只有大禮一拜。於是醜兒鄭重地站在劉鳳陽叔面前,雙手抱拳,撲哧一跪:“日後小的一定報答劉叔之恩!”
一切備齊,醜兒就要出遠門了,彎腰駝背的老娘拉著醜兒的手,望著醜兒那消瘦的臉,囑咐道:“在外莫多事莫管閑事更不要惹事,實在不行就早點回家。”
夢芸站在醜兒身邊,兩眼濕潤了:“醜兒哥,在外可小心啊,俺等你!”
醜兒看一眼夢芸又望一眼娘:“娘,夢芸妹子,放心吧我會的,我既然出去了,就一定學到本事回來,到那時,咱就敢與老螃蟹真刀真槍地幹了,咱不能這麽惡囊地活著。”
醜兒背上行囊與娘和夢芸在門前告別,又去對門的嬸子家與嬸子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而去。
他還要與他的哥四個打個招呼,於是他來到蠍子嶺,過了蠍子灣,讓他沒想到的是, 月明與長順、春生、寶三四人也正好往這邊走來。
月明一見醜兒背上的包袱就知道他要出遠門:“哥,你要去哪?”
醜兒說道:“戲窩子。”
長順問道:“戲窩子在哪?”
醜兒一搖頭,一臉的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揚琴大叔是往西去的,戲窩子一定在西邊,應該很遠。”
一起出出進進打打鬧鬧十幾年,說分開就要分開了,心裡不是滋味,春生哀求的口吻,說:“不去不行嗎?”
醜兒一笑:“要是這樣下去,咱怎能換個活法,打算要一輩子飯不成?”
月明望著醜兒那堅定的眼神,也有些不舍:“啥時回來?”
醜兒道:“或許幾個月,或許幾年,我不能出去白跑一趟。”
月明失望地望著醜兒不再說話,眼圈有些紅了。
寶三說道:“我看要飯不挺好的嗎,出門在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不劃算。”
春生瞪一眼寶三,訓斥道:“就你沒出息。”
寶三也不服氣:“誰沒出息了?有本事你別要飯去啊。”
春生變了臉,指著寶三說道:“你再說!”
眼看二人要動手,醜兒站到二人中間,囑咐他們在家等著他,他說這回去戲窩子要拜師學唱,人家唱門拉地攤,咱要合夥扎唱台。說完這些,他又把夢芸的事與他們囑咐一遍,要他們在家照看好夢芸和食鋪。
醜兒最後說道:“在家等著我。夢芸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們沒完!”
醜兒與夥計們告別,仰頭大踏步向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