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正紅站到中年人面前,感激地抱拳施禮,道:“謝大叔了!”
中年人沒有應聲,仔細地打量起了秋正紅,秋正紅望著中年人。
秋正紅認出了中年人就是揚琴大叔殷茂祥,驚喜地高叫起來:“揚琴大叔……真的是你?”
殷茂祥拍一拍秋正紅肩膀,哈哈一笑:“我們真是有緣啊,那天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準來。”
終於見到大叔,秋正紅淚水唰地流下來:“大叔怎知道的?”
殷茂祥笑道:“你當時的眼神告訴的我啊!”
豆花看一眼秋正紅,又望著殷茂祥大叔,迷惑起來:“你們認得?”
殷茂祥端詳一眼豆花又看著秋正紅:“你媳婦?”
秋正紅臉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看一眼豆花:“都是東鎮的老鄉親,她叫豆花,為逃婚跑出來的,剛著面。”
豆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殷茂祥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
豆花有些無奈。秋正紅也被問得渺茫起來。
殷茂祥歎息:“黑燈瞎火的,到處跑怎麽行,就先在我這住一宿,有事明兒個再說!”
豆花一聽,心裡一陣熱,撲哧跪下,秋正紅也跟著跪了下來:“多謝大叔!”
就這樣,秋正紅與豆花跟隨殷茂祥進了門。
殷茂祥站在院中喊道:“巧兒,看誰來了!”
房門吱啦開了,站在門口的是巧兒。
秋正紅與豆花跟著進了屋。屋內有裡外間,外間十分寬敞,算是客房,客房兩邊各一間房屋,右間住的是巧兒,殷茂祥住左間。客房一角朝陽靠窗戶有張大床,上面整齊地疊放著被褥,像是接待家人用的。油燈發著通紅的光,四人圍飯桌而坐。豆花端詳著巧兒。巧兒先是瞅一眼秋正紅,向他一笑,又緊接著又把目光轉向了豆花,巧兒上上下下打量著豆花。雖說剛剛見面,卻又是似曾相識,如同親姊妹一樣,感覺是那樣的親近。
秋正紅偷偷望一眼巧兒,想到白天她站到自己臉前時的情景。巧兒也認出了秋正紅,二人目光對在了一起,秋正紅想開口,巧兒也想開口,可二人對視著,誰也沒把話說出來,一起抿嘴笑了。巧兒笑的是那樣的開心,把口中飯也笑噴了。是啊,白天,巧兒見秋正紅是新來的遠方客人,第一回見面,她是故意把磁盤端到秋正紅面前的,看你小子怎麽辦。其實巧兒本意是不想讓這位外來客掏腰包的,可不管多少,這小子還是掏了,他懂得人情事理。
就這樣,秋正紅與豆花意外在戲窩子遇見了好心人。
他們邊吃邊聊天,一頓飯也便聊成一家人。
巧兒打小就想有個伴兒,這下總算如願以償,殷茂祥這頓飯也特意多喝兩杯。
吃完飯,巧兒興奮地給豆花端了洗臉水,又拿出自己的蘭花襖讓豆花穿上。
一番打扮,豆花轉眼換了一個人:消瘦的臉蛋上顯現著秀雅甜美,一雙有神的大眼睛透露著沉穩純真,紅頭繩扎起的兩隻長辮子上系著純樸善良,一件藍底白花的偏襟襖與青色棉褲,身段顯得更加勻稱動人。
秋正紅望著豆花似乎陌生起來,如花似玉的巧兒望著秋正紅而心跳得厲害,她從來沒與小夥子面對面說過話更沒有如此親近地看上一眼,第一回面對面地坐在一張飯桌上,胸中如揣著隻白兔,臉上熱乎乎的,不知如何是好。
殷茂祥望著三個孩子的神色十分得意。
見豆花害羞了,巧兒拉著她跑進自己睡房。
秋正紅陪大叔喝著茶,交談中殷茂祥知道秋正紅來的用意,於是先讓他隨便唱上了幾句,雖說秋正紅有些靦腆,但他知道,這一唱,就能決定他能否成為大叔的徒兒。
秋正紅咳嗽兩聲清清嗓門,便一板一眼地將他最拿手的小調唱了一段。雖說唱的並不那麽的在行,但那清亮的嗓門讓殷茂祥甚為驚訝,好好調教,定是塊好料。等秋正紅唱完,殷茂祥一拍桌子驚叫起來:“你這徒兒,我收了!”
興奮不已的秋正紅一不坐二不休,殷茂祥大叔話音剛落,秋正紅立起身,端莊地站在大叔面前,兩手一抱,跪地一拜:“謝大叔,徒兒有禮了!”
就這樣,秋正紅成了殷茂祥第一位徒弟。
在家門口見過的大叔如今成了師父,這讓秋正紅想都不敢想,可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白天遇見的那些事。
殷茂祥歎息道:“獨眼龍名叫朱金狗,他老子常年在外經商,街上也有朱家唱台,他們因為財大氣粗官府裡又有人,便打著衙門旗號吆喝街上場子收取看護費,一街燈籠他們管著,只要看誰不順眼,便將燈籠一摘,這攤兒就不能再擺,唱的也不得開口。不然,他獨眼龍將你趕出大街說是清理門戶。”
秋正紅氣不過:“不就一個眼嗎,合夥治他才是。”
殷茂祥一樂:“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一些街上守攤兒多年的角兒已讓他趕走了。那個龍甲京戲班聽著這裡熱鬧,以傳播京戲為由頭也想來擺個攤子,可就因他們唱的好,沒唱幾天就被攆走了。況且你走了,正合他意!”
秋正紅不服氣:“這太欺負人!”
殷茂祥無奈一笑:“他家有人!”
秋正紅有些氣憤,騰地站了起來:“我就不信這個邪!”
殷茂祥搖頭笑了:“好啊,到時看你的!”
說著說著已是半夜時分,月光模糊地從窗棱子鑽進房來,照在那張大床上。
兩姑娘在房間裡也拉了半天,鋪好床,脫掉上衣,露出細嫩身段,朦朧月光在兩人身上晃來晃去,胸前的紅兜肚映襯著兩張清純的臉蛋,一樣白嫩的腿,一樣出懷的胸脯,一樣透亮的眼睛,只是豆花比巧兒年長一歲個頭高出那麽一點,二人光著膀子站在床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巧兒一把抱住了豆花,開心地格格笑起來。
正笑著,巧兒兩眼盯住豆花比自己大一圈的胸部好奇。
豆花有些不好意思,雙手捂住胸部,笑道:“瞎看啥?”
巧兒天真地摸一把自己胸部:“你的怎那麽好看?”
巧兒說話聲音有些大。豆花低頭看一眼自己胸前,又指一指外面,兩人捂著嘴憋住聲笑得前仰後合。
豆花悄悄說道:“傻瓜,再過一兩年,你就與姐的一樣了,說不準你的比姐的還要喜人,不信你等著好了。”
二人上了床,鑽進了同一個被窩,身子貼得緊緊,不多時,巧兒摟住豆花細長的脖頸香甜睡去了。
而對於豆花,雖說這些日子東奔西跑身心乏力,可這個溫暖的家讓她想前思後無論如何也沒了睡意。
秋正紅暖暖地躺在窗下那張床上,被褥是新的,聽著兩姑娘唧唧咕咕的嘮叨與開心爽朗的笑聲,月光淡淡地撒在臉上,兩隻黑亮的眼珠盯著屋頂眨巴著,興奮之余想到臨行前娘那雙蒼桑而牽掛的眼神,想到娘站在門口久久沒有離去的身影,想到有家不能回的夢芸,想著范家食鋪裡的范大叔,也掛念著那幫一起長大的夥計們。從來沒出過遠門也沒離開過娘的他心中一陣酸楚,淚水靜靜流出,順著面頰落到枕上。
殷茂祥躺在床上,隱約聽到秋正紅的抽咽,小聲囑咐道:“徒兒,蓋好了別著涼,有事招呼一聲。”
“哎!”秋正紅將淚水一抹,用力地合上了眼……
公雞一聲高叫,東邊露出了魚肚白,一家人早早起了床。
秋正紅站在院中,靜靜望著東方天空中那抹朝霞出神,太陽就要升起了。在東鎮,每當清晨起來看到這個大火球,他總是覺得他是離太陽最近的人,東鎮人都是離太陽最近的人。可今兒他已遠離了太陽遠離了家門遠離了親人,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楚。可在師父面前在巧兒與豆花面前,他眨巴眨巴眼,還是裝出了一副笑臉,畢竟這是他拜師學藝的頭一天。
吃過早飯,是巧兒頭天已烙好的餅子。殷茂祥吩咐豆花和巧兒先跟著去攤上收賞錢,晌午時就一起回家做飯。
秋正紅背著家什要跟隨師父出門,而豆花站在那裡沒有動,似有心事要對殷茂祥大叔說。
殷茂祥看出豆花心中有事,親切而略帶生氣的口氣道:“閨女,要是瞧著咱是一家人你就住下,我與巧兒都喜歡你,巧兒不用再一天晚纏著我讓我給她找個說話的;要是看不慣這裡或不喜歡我與你巧兒妹妹你就走。”
聽爹這麽一說,巧兒這才意識到豆花是要離開她,裝作生氣的樣子,說:“豆花姐,獨眼龍就在門口等著你,你走吧。”
殷茂祥與巧兒的真誠留住了豆花。巧兒笑了,跳起腳從背後摟住豆花脖頸爬到豆花背上將豆花壓個趔趄。豆花也笑了,將兩手向後一背,托著巧兒大腳便像個背小孩子的一般向外走去。
殷茂祥帶三孩子大步來到唱攤,場上燈籠已高高掛起。秋正紅與師父急匆匆擺好場子,街上迷子又開始向這兒跑來。
殷茂祥先是唱上一段讓秋正紅邊聽邊學。幾個段子過後,殷師父便讓秋正紅跟著一起放開嗓門同唱,秋正紅壯壯膽兒和著鳳陽歌調地唱起來。
幾天過去,秋正紅學會了鳳陽歌調,且音調更加地清亮,街上角旮旯都能聽得真切,琴書攤來了新手,且唱得中聽,這下引來更多的迷子,琴書唱攤被圍得是裡三層外三層。
聽唱的多了,送賞錢的也就多,巧兒與豆花端著盤子也忙個不停。
師徒二人正唱著,外面突然吵嚷起來。
秋正紅趕緊起身擠出人群來到了場外,眼前的一幕讓他大吃一驚:街上躺著一個人,這人手抱一把墜琴,幾個小夥子正朝他拳打腳踢。
秋正紅擠近,一眼認出他是月明兄弟。
“住手!”秋正紅趕忙大喊。
一壯漢朝秋正紅瞪眼:“在這街上耍流球, 沒打死算便宜他。”
情急之下見到秋正紅,月明哭喪著臉激動地從地上爬起來:“醜兒哥,我可找到你了!”
原來,打記事起月明就有一個念頭,說醜兒幹啥他就跟著幹啥。秋正紅走了,多年來一直在一起的夥計不見了,月明一下子變成無頭蒼蠅,心中空空落落。於是與爺娘打個招呼,用家裡僅有的糧食換了把墜琴,一路打聽來到戲窩子。
月明老遠便聽出這裡面唱的像是哥的聲音,便拚上命地跑來用力往裡擠,沒想到二胡戳到一中年婦女大腿,中年婦女誤以為這小子在人群裡耍流氓,一聲吆喝,月明也便有了剛才的一幕。
秋正紅替月明賠了不是,領月明來到師父身邊。
殷茂祥端詳著本分老實且透露著一股靈性的月明很是高興,當場也認了徒兒,月明激動不已,跪地拜師。
來到戲窩子,月明找到了秋正紅又認了師父,還在千裡之外見到了同鄉豆花,心中歡喜不已。
殷茂祥打量著憨厚沉穩的月明,吩咐兩徒弟一起唱個段子。
正當二人剛要開口,獨眼龍朱金狗帶手下又從人群中搖搖晃晃走來:“先給我打住!”
殷茂祥起身:“朱大少爺,又來給我捧場了?”
朱金狗哼哼一笑:“我是來傳官府旨令。待會兒府上要在我金狗唱攤查辦案子,街上所有班主掌櫃的都得過去。據說殷家教堂的東洋教士讓人給辦了,那可是你殷班主的老家,前兩天你也正巧回去過。”
秋正紅聽得糊塗,殷茂祥卻坦然地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