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蘭特原先的四座學院、專業學校、女校,在一零四七年合並後,並稱為鈕蘭特大學;本國人習慣喊它希望大學,因為《鈕蘭特日報》等報紙上都刊登的是——“國家的希望,我們的未來。”同時,它也是這個彈丸小國唯一的大學。
勉強平息動蕩的小國新熱亞百廢待興,對鈕蘭特大學01級畢業生,自然被賦予了極大的期望。
嶄新出爐的畢業生們,像一鍋被重新熔鑄成金屬塊的鋁罐,被國家專門安排的火車運到各個城市去運轉。
車廂內有一種年輕的喧囂,載著的幾乎都是老家盧堡的畢業生,圍在窗戶邊上,衣錦還鄉,大家對熟悉的山水竟有了一種陌生的熱情。
盧堡是離鈕蘭特最遠的城市,濱海小城擁有全國唯一的海岸線,擁有全國唯一的鹽場和港口。這列從上午出發的火車,中間一站不停,下午五點才能到盧堡。
024號火車在鐵軌上轟轟地走著,和煦的微風拂過窗扉,把窗簾輕輕打起來。
陽光灑進車廂裡唯一安靜的席位,映襯著桌面上放著的一本泛黃的書更奪目。
年輕的海裡因希坐在窗邊看書。本該因為相對座椅而面對面坐著的四個人,兩個已經湊到車廂另一邊圍著某個家族的少爺說話,另外一個人安穩地坐在他的對面。
海裡因希很快翻過一頁,正要掏出鉛筆要在書上做些記號時。
呲啦——
火車在鐵軌上突兀地停了下來,發出刺耳的聲音。急刹,車速雖然不快,但讓大家都踉蹌了一下。
鉛筆削出的尖戳在粗糙的書頁上,留下一個淺坑和一片浮灰,斷掉的筆頭很快順著紙張滾下去。
海裡因希很心疼地撫著那個淺坑。
車廂裡吵吵嚷嚷的氣氛隨之一頓,現在才下午兩點,火車怎麽提前停了?
車廂的前門很快被打開了,一個滿臉胡子的人進了這截車廂,大聲喊道:“火車沒煤啦,大家先下車,一會安排馬車送你們。”
車廂頓時爆出一陣吵嚷,這列火車上少說也有三四百人,附近荒郊野嶺、了無人煙的,能調出多少馬車,能有多少適合馬車走的路。
離盧堡至少還有六十公裡,真要走過去,大家腿也要斷了。
“沒有煤炭啦!大家先下車,馬車很快就到!”大胡子從這節車廂的後門穿過去,繼續喊著。
海裡因希把斷的鉛筆收起來,換了一根蘸水筆,車已經不晃了,窗外的景色也固定下來,他得以一板一眼地寫字。
前麵團集了很多人的少爺此刻豪氣萬丈地揮手,嘴角上揚道:“相遇都是緣分,都是朋友。今天大家要是願意給我這個面子,認我這個朋友,我作為索特家族的二少爺培弄,喊十幾輛馬車送朋友們去盧堡的面子還是有些的,到時候我再請大家吃頓酒席,也算有頭有尾,吃好喝好——也讓家裡人知道我沒在鈕蘭特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是不是。”
擁簇的人紛紛為他造勢,絲毫不覺得嶄新出爐的本國大學畢業生珍貴。連帶邊上原本坐著的人也覺得比起等待不知什麽時候能到的馬車,搭上二少爺一程順風車,顯然更有前途。
培弄·索特少爺為了方便安排馬車,吩咐幾個新收的小弟拿了紙筆,一個位子一個位子收集大家的意向。
還有兩個去前後其他車廂去了。
這節車廂的大部分人自然都樂意之至,於是很快就到了海裡因希附近。
先問的是海裡因希對面的那個人,這人雖然一路以來都有些跳脫,看起來頗有兩分自娛自樂的樣子,此刻卻淡淡地說:“不去,不好意思,我另有安排。”
揣著紙筆的那個高胖個,上下打量了此人幾個行李箱和瘦弱的身板,貌似很好心地提心他:“你想等上面的馬車?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這裡晚上還挺冷的呢。”
“不麻煩你們了,我們坎迪家族還是有些能力的。”他說。
高胖個也沒有再勸了,他知道在盧堡,坎迪家族和索特家族幾乎是有世仇的。
於是他轉過頭去,問還在專心寫字的海裡因希:“同學你呢?”
海裡因希還沒有說話, 在前面舒舒服服喝著鮮榨果汁的培弄少爺卻轉過頭來,嘲弄地喊道:“海利大人有濟世之才,言行舉止都非常人能理解。我真怕我準備的馬車太簡陋了,容不下你這尊大神。”
高胖個自然也聽見了,很不好意思地向這尊大佛笑了一下,海裡因希也沒為難他,放下蘸水筆後隨意擺擺手。
他接著站起來,緩步走到培弄的面前,少爺邊上還另有三個高大魁梧的,不是這幾個小時裡收攏來的群眾,而是之前就一直跟著少爺的“心腹”。
三個壯漢此刻抱臂,也嘲弄地看著他。
海裡因希平靜而刻意地打量著他們,漫長到培弄少爺都快忍不住繼續出言嘲諷了,然後漠然道:“下次記得洗手。”
“你!”培弄少爺幾乎要跳起來,額頭都繃緊了。
“如果總是乾這些蹩腳的事情,還要留下無數的馬腳,你真應該反省下自己是怎麽拿到家族的教育投資。”海裡因希絲毫不留情面地說,“如果我是你,我會把出計劃的那個人趕出去,你不會覺得它很高明吧?”
他說完之後就轉身離開了,培弄少爺臉色漲紅,把果汁一飲而盡,憤然把手裡搖晃的薄壁玻璃杯往窗外一砸,接著是桌面上放著新鮮茉莉的花瓶——
他把花一把薅出來,塞進別的花瓶裡,再揮動空花瓶,狠狠地向窗外扔去。
培弄少爺收了火氣,還是領著那幾個心腹下車了。
火車外面聚攏了不少人,涇渭分明地分成兩撥,那些願意坐索特家族馬車的人和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