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來的強人?俺們倒是在此抓賊的。”
“如此說,這裡有強人出沒?”
“甚麽鳥強人,抓了個小賊廝,卻有這大尿泡,便吃茶也沒有這樣囉嗦的。我家三郎倒有耐心煩兒。”說著幾個家將讓他過去。
那壯士著一身短褐,背著個范陽笠子,牽著牛車直往林子那邊去。那邵三郎聽到歌聲時便已心虛,俯身摁住小銓不叫他作聲。那壯士見林中晦暗,叫一聲,“那邊賊人,出來說話。”
地下悉悉簌簌地一陣響,卻站起來一個人問話,“是哪個?”
“那賊廝,爺爺是個好打抱不平的,眼裡見不得你這等打家劫舍的蟊賊,正要拿你到衙裡見官司去。”說著上來就要抓人。
“你這廝也瞎了眼,哪個是賊?俺們自捉了家賊,與你甚麽相乾?”
楊小銓這時教繩索捆住手腳,在地上掙著,抬眼看見兩個胡亂搭話,猶是驚疑不定,又看到那邊壯士手裡托出一個銀亮亮的小家什,這邵三郎暗暗一驚。
“原來是公人出差,”邵三忙忙向前叉手拜道,“實是俺們村野小人瞎了眼,唐突了上官,公人勿怪。只是這賊廝偷盜主家財物,又趁夜介逃了,俺們才出來索拿,實在可恨,還望公人莫要輕饒了他,教他盡出贓仗。”
那壯士沒待他說完,上前抓雞一樣把楊小銓拎起來安在車上,兀自趕著牛走了。邵三郎乾站在後面看著他們走了。楊小銓道是裁出狼穴,又入虎口,身上捆得緊,沒奈何,掙了一會兒就倒在車上,側臉望著車幫上星月皎潔,轆轆地走遠了。
不多時,趕到東西大路上,早有幾盞燈籠候在道旁,見了來人迎上來道,“叢教師,賊人卻是拿到了?”
叢教師跳下車,就車上將楊小銓解開,把他押到燈旁。天氣轉冷,楊小銓吃擋不住,戰戰栗湊到燈籠前,望見一條白瘦馬腿,抬頭一看,卻是一頭大耳毛驢。車上人下來,向叢教師手中收了半片銀魚符,道,“有勞叢教師走這一遭,府中已備下按酒,且請安歇則個。”
“那賊廝,我知你昨日偷盜了邵七家中細軟,趁夜逃了,當中可有一件蓮花對瓶?且抬起臉來與我說話。”
楊小銓抬起頭,忽覺面熟,又看看白毛驢,見他這樣說話,若有所悟,答道,“好教相公知道,小人原是七員外家人,卻不曾偷取家中財物,便是那蓮花瓶,也是小人一時間大意撞碎了,小人怕員外責罰,掩藏在後園桂花樹下,之後乾脆趁夜而走了。”
“既是碎了,可看清瓶中內容?”
“是當啷碎的空瓶子,內裡並無什麽東西。”
這小相公面有難色,停了停,又說,“你既已出逃,邵七追拿回去,又有一番考掠,不如隨我回府,充作雜役,也可免受滋擾。”
楊小銓直言,“不勞相公費心,小人且在這落陵集上落腳。”
“作何生計?”
“與鐵匠劉五叔作學徒生活。”
“倒也方便,你回去當暫避一時,切不可再教那邵三捉去,我這裡有事去問時,都以銀魚為信,還由叢教師領你去吧。”
這裡楊小銓跟著叢教師踏著月亮地兒自回落陵集。且說這邵三到家,與他爹兩個到後院桂花樹下尋找,果然翻出一堆碎青瓷片。
“沒了?”邵七員外怪道。
“不成是那賊廝看見偷去了,把幌子來詐唬俺們。”
“他便看見,也須認不得。現放著金銀細軟不取,偷那阿物兒作什麽。”
“可怪,這哪裡是一對蓮花瓶兒,”邵三挑挑揀揀,將蓮花瓣兒拚對起來,竟然隻得著一朵,“可恨這廝果然使詐,他必是將這一個打破,掩藏在此作個障眼法,另一個卻是教他徹夜偷去了,不提防這小賊廝這般奸猾。”
“不想這楊六小兒忘恩負義,無行至此。明日把這不知死的小孽畜捉來,仔細要問出下落,不然孟相公那裡,須不好交代。”
“達,孩兒今日已是將他拿住了,詎料半道上殺出個做公的,卻是個短打扮,手裡倒有銀魚符哩,他趕著個牛車拿了人便走,俺著人遠遠跟著,只看見那人將賊人押到一架大車前,詢問一番,就帶著投東走了。”
“是誰家車駕?”
“只看見車旁燈上都書‘田’字, 卻不是田統製?”
“田統製如何要過問這事,且說那楊六叫他押到哪裡了?”
“他約莫跟到落陵集西頭二裡外一條小路上,當時雲遮月,又無燈火,漆黑一片,跟丟了。”
“明日清早你帶莊客去落陵集上於路搜尋,切不可再放他逃了。”
這裡計較完畢,楊小銓早回到集上,叢教師囑他勿要出頭,楊小銓但唯唯而已,自摸著黑回到後街。五叔正與一個開靴店的鄰人倪大打雙陸,小徒弟在旁邊伸著脖子瞧。五叔見了問,“怎麽這時候才回來,大嫂那裡還好,怎生相留你做事了?”
楊小銓隻不作聲,大郎正偎著爐子砍削木瘤,撂下圓鑿、锛子,望著小銓說,“怎麽雌眉搭眼的,誰不待見你似的,大嫂是個鮮亮人,斷不會輕慢你。你也是個奢遮的男兒,縱勞動你做些子活計,怎麽就委屈了你了,這麽使喚不得,如何做得鋪子裡這些活兒,”又望望倪大的笑臉,“五叔哪裡打了這一個悶葫蘆來。”
小徒弟湊上來戳弄他,“呆子,明日起來到鋪前幫俺燒火吧,俺教你看火,這可有學問哩,你學是不學?”
楊小銓心裡掛念楊小七家裡事,又害怕邵三再來拉殺他,想起來又後悔沒有跟著那個白驢相公去,凡此種種,心懷萬端,一時湧上來。小銓略定一定神,向五叔討杯殘茶,自去睡了。小徒弟舍了雙陸,也與他歇在一處,一會兒就鼾睡起來。五叔送倪大出門,仰見明星隱現,站在院裡輕聲跟大郎說了小銓來歷,兩個看了一會兒天,頗覺夜涼,也各自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