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衣衫不整的躺在院子的地上,後來又無禮的掀開了我的鬥笠,說的話也是瘋瘋癲癲不著調,他一個富家子弟沒理由裝腔作勢才對。”
陳知府點點頭,附和道:“確實,沒有什麽突然變故,想來也不會成你說的那副樣子。”
“突然變故倒是有,聽說是從他父親去世後才這樣的。”
陳知府聽女兒這麽說,心中便把沈家老二的變化歸根到沈老爺子離世上去,對那個傻子倒是有了幾分同情。
見自己父親在想什麽事情,陳竹裡便起身行禮說道:“爹爹事忙,女兒先告退了。”
陳知府揮了揮手說道:“去吧。”
陳知府瞧著女兒步伐輕盈的離去,心裡頭也寬慰不少,自家人丁稀薄,夫人隻生下了女兒就沒有了響動。相士說自己命中隻此一女,強求不來。一開始自己也不信,過繼了兩個同族子嗣,皆未活過成年,所以也就沒有了想法。
這三年來幾次親事也因女兒面容一事而告終,女兒也委屈得不敢再看鏡子,甚至以前總是樂呵呵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後來拜了一位大夫做師父,就是想自醫,誰想學了幾個月依舊沒見成效,為了這事陳知府也時常苦惱不已。
近幾日愛女的病情忽然好轉,這才再次看到了往日那活潑的女兒。想到此處,陳知府的心也有些偏向了沈謙川。
正在陳知府出神之際,師爺忽然快步走了進來。
“何事?”
“證人來了,是刑部鄭白鯉陪同來的。”
陳知府點了點頭說道:“那就通知吳千戶,一盞茶之後開堂吧。”
“是,大人。”師爺躬身退了出去。
梁潢,準確的說,如今的沈謙川在牢房屁股都還沒捂熱和,又被差人叫了起來。
隨著兩個差人出了牢房到大堂,一路上也沒看見自己的便宜大哥,想來應該是已經被當肥羊宰完了。
到了大堂,此時堂上已經站了不少人,有幾個鄉民模樣的應該就是請來的證人。此外,站在堂中間的還有那名監斬官,以及懨懨不振的吳千戶。
瞧著吳千戶樣子,沈謙川心想:莫不是沒在沈老大那裡撈到好處?
人員到齊後,陳知府也邁著官步來到了案後。掃了一眼吳千戶的面容,想不出對方剛才經歷了什麽,又看向刑部來的鄭白鯉:“鄭員外郎怎麽有空陪著證人來我府衙?”
鄭白鯉躬身行禮,然後回道:“下官今日是刑場監斬官,回刑部交完差事後就想來府衙做個證,路上遇到大人差人尋找證人,也就跟隨他們一起來了”
陳知府點點頭,然後說道:“那鄭員外郎你先說說吧。”
鄭白鯉躬身道:“大人,此事我也牽涉其中,不便先行發言,還請大人問完其他證人再詢問下官。”
陳知府不明白鄭白鯉怎會牽扯到這個案子,但既然對方已經提及緣由,當下也只能放到後面再說,於是看著沈謙川開口道:“堂下之人可知罪。”
沈謙川作為傻子,當然不能去回答知與不知,反倒詢問什麽時候開飯的事。
陳知府想起女兒說他治過病,當下也不想去計較真傻還是假傻,一一問過鄉民,眾人皆是反應沈謙川之前不過是傻裡傻氣的衝撞了兵丁,並沒有闖進法場。
聽完證詞後,陳知府對吳千戶張口就來的誣陷更加厭煩,有意無意的掃了鄭白鯉一眼,然後看向吳千戶說道:“本案案情已明,若無其他供詞,本府就要宣判了。”
鄭白鯉明白這是陳知府在詢問自己是否還有其他要說的事情,於是向前一步說道:“下官有事。”
陳知府點點頭,說道:“鄭員外郎請講。”
鄭白鯉恭敬看向案台,開口道:“我在過來的路上已經去回春堂找朱大夫求證過,沈謙川確實患有失心瘋的病症。”
陳知府早已知道這個消息,並未感到意外,說道:“此事本官也略有耳聞。”
鄭白鯉繼續說道:“大人,下官想說的並不是這件事。”
陳知府蹙眉,疑道:“不是這事,那又是什麽事?”
鄭白鯉冷眼看向吳千戶,說道:“下官要說的事與吳千戶脫不了乾系。”
沈謙川心中一驚,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但是身份讓他不敢開口阻止。
聽到這事竟然屬於官府內部,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則的陳知府也有些不情願,雖然他也有些偏向沈謙川,但是如今的官場黑暗,本身並不願意摻和進這些理不清道不明的事件。
“鄭大人,如今此事已了,如果是其他事情,還請後堂相議。”
話說的再明顯不過,這事到此為止就行,有什麽內部問題就不要擺在台面上來說。
“大人,此事與本案有莫大牽連,還請大人當下決斷。”
鄭白鯉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陳知府見對方如此決絕,不接都不行,瞟了一眼吳千戶,只見對方臉色此刻有些不太正常。
陳知府思索一番,心中就有了辦法,於是對吳千戶說道:“吳千戶,此案是由你提出的,是否也有疑問?”
吳千戶聽到陳知府給了這麽大的台階,臉上頓時露出笑容,搖頭道:“大人公正,下官自然沒有其他疑問。”
“大人!”
鄭白鯉聲音很大,打斷了陳知府準備要說的話。
沈謙川見狀,急得不行,心道:這家夥怎麽就油鹽不進呢,連我這個外人都看清了局勢,他怎麽還在胡搞瞎搞?
陳知府無奈的看了一眼吳千戶,然後才擺擺手說道:“說吧,有什麽牽連。”
鄭白鯉見對方松了口,這才跪下叩首,擲地有聲說道:“法場上吳千戶曾告訴下臣,沈謙川是失心瘋患者一事,又加上沈謙川並未闖進法場,而是由我下令抓進的法場,下臣因此本欲赦免其無罪,但吳千戶卻對下臣言道朱明大軍不日克城,若此時不在沈家敲詐些財貨,他日明軍進城下臣便無上下打點之物,所以下官認為吳千戶有栽贓勒索的嫌疑。”
完了完了,沈謙川心中一沉,他可深知其中利害,吳千戶索要錢財的事應該是**不離十,但是這事一旦公開,最後倒霉的可就不止吳千戶一人,沈家也難免會被牽連進去。
念及此處,沈謙川偷偷看了一眼猶豫不決的陳知府,心中念叨了無數次菩薩保佑。
不過通過這事也讓沈謙川真正見識了文人風骨,如果這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那他對鄭白鯉是打心底裡佩服,能在這個即將亡國的朝廷,還堅持正義的官員,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陳知府聽完,心中也是後悔不已,早知道事情鬧得這麽大,自己就該果斷一些,之前心中不過些許猶豫,就造成了如今騎虎難下的局面。
但是事已至此,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陳知府於是看向吳千戶:“吳千戶,鄭白鯉說的話,你可曾說過?”
吳千戶的臉嚇得鐵青,之前聽說這個刑部的鄭白鯉是個不合群的主兒,卻沒聽過這是個不按規矩來的家夥,所以才敢在刑場上說那些話,沒想到啊,竟然在這上面栽了跟頭。況且這個時節,官場上誰沒有點小九九,如今被當場拆穿,那是底褲都沒有給自己留一條。
忙回應道:“下官絕沒說過這等胡言亂語,還請大人明查。”
陳知府沉吟片刻,看向鄭白鯉:“你說的話可有什麽證據?
“那些話是吳千戶與我細聲耳語說的,並無其他證人,但是下官敢當著聖人像前發誓,我所說之話句句屬實,決無捏造。”
聽到他這麽說,場中的幾人才紛紛吐了一口氣,至於隨堂的衙役和師爺,不過是知府豢養的工具而已,對堂上之言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知府怎麽安排,他們就怎麽做。
“鄭白鯉,凡事要講證據,如果空口白話都能作數,那要這府衙有什麽用?”
鄭白鯉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麽回答。
吳千戶怎麽會放過這痛打落水狗的機會,於是也下跪叩首道:“大人,鄭大人空口誣陷在下,還請大人為我討個說法,下臣乃兵部直屬巡防營的甲士,不能白白受了這等天大的委屈。”
聽到這話,鄭白鯉像是想到了什麽關鍵之處,沒等陳知府開口便說道:“吳千戶所言,下官也認為妥當。”
這話把在場眾人都整懵了,紛紛懷疑鄭白鯉是不是吃錯了什麽藥,竟敢這樣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