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陽光下走來,賈璞才注意到方才的門檻是多麽的高。
“我的腿有那麽軟嗎?”
賈璞不相信。
劉大姐見丈夫說了恩公二字,詫異道:“你認得他?”
“他是城內榮國府的人,如何不認得?”
聽丈夫這般說,劉大姐問道:“是榮國公的那個榮府?”
“是,”
劉大姐隻覺得可惜,若是榮府的人,她們家攀不上,也逼不得。
賈璞知暫時擺脫了危險,便問道:“莊外這是怎麽了?大中午的怎地把門關起來不讓人走。”
“先是有幾個軍漢說是要來抓逃犯的,但我看了,這些軍漢各個神色倉皇,心想只怕不是來抓人的,而是想把門騙開,也不知這些人要做什麽歹事。”
賈璞皺起眉頭。看向西北方向,但其實眼前只有一堵四方的牆。
城中的變動,讓他有些忐忑,擔心迎春的安危,擔心賈珍會做出什麽么蛾子來。
屋內,劉太公坐在大座上,一雙眼睛碌碌的轉,一雙手在膝蓋上摸來摸去,這少年看向賈璞問道:“恩公是知道城裡出了何事咯?”
賈璞聽了搖頭:“興許是京營的人嘩變了。”
少年低頭沉思,劉大姐道:“既然是逃兵,我看咱們不如打他們一遭。”
“胡鬧!”劉太公說罷,連連咳嗽:‘京營,你當殺豬呢。這是那麽好打的?’
劉大姐此時也不知該如何了,只是直著身子,左走右走——好似林中的仙鶴。
賈璞此時方才問了少年姓名,他叫霍白,頗為得意的說他是霍叔大的遠房侄子,不過淪落到給人當贅婿,估計他認得霍叔大,霍閣老認不得他。
此時,一個莊丁來報道:“老爺,那兵爺說莊上有個叫賈璞的,要我們交過去,他們便不為難。”
劉太公立時看向賈璞,眼裡放光,好像CT。
榮國府姓賈,他太清楚了。
最自然的狀態是雙臂前後擺動,當右臂向前的時候,身體右下方的部分也會抬高向前,賈璞被送出去了,當他回首看緊閉著的大門,當他的鞋子踏在滾燙的大地,他心裡只有無盡的悲涼。
賈璞看著身後押送的二人,想著賄賂的可能,太陽在樹叢間不斷變化。
絕不能坐以待斃,這就是他的全部想法。
京營的人又不認得他,這些嘩變的士兵,找他做什麽?無非是受了賈珍的托。
可那些京營士兵很快就出現在了賈璞面前,他們有的騎馬,有的步行,各個緊張兮兮的——倒也不是各個,還有些人靠著樹,席地而坐,但沿路的全部人都拿眼睛看著賈璞。
賈璞走在路上,好似大地上劃了一根火柴,只是一閃,但落在那些人的眼裡可能要留存數月。
收了八百兩銀子的京營軍官看了一眼賈璞,笑道:“果然長得一表人才。”就讓兩個一直尾隨賈璞的人把他押了出去。
賈璞此時身不由己,隻得被繩子綁了雙手,隨著兩個人一起走了出去。
烈日當頭,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布谷的鳴叫在炫目的日光下漸漸消失。
“二位差爺。”賈璞辛辛苦苦用三根手指夾出兩張銀票來。
那兩個人很高興,把銀票拿來,看了一眼,一個人問賈璞道:‘三爺,那你說誰該拿這個三百兩的,誰該拿這個一百兩的?’
賈璞訕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勻一勻,都是二百兩不是?”
那人點頭笑道:“怨不得你敢得罪珍大爺。”賈璞哈哈大笑,另一個人笑道:“三爺,你笑什麽呢?是覺得他很好笑,他真是個很好笑的人,前天晚上,他去賭,賭得稀爛,我問他,‘贏什麽了?’,他說,‘贏個球’,我勸他能不能別賭,他說,‘你也知道女人生孩子那兒疼,你怎麽還天天把女人壓在床上’,哈哈哈,這個狗東西.....”
那人笑了起來,一旁的人也在哈哈笑,賈璞也跟著笑,那人忽然冷了臉:“三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笑?”
賈璞搖頭。
“江湖上都仰慕你,你該說個好歹來,我到底哪裡好笑了?”
那人的眼神一冷,眼白裡的血絲露出凶狠,賈璞咽了一口唾沫,“就是這事很好笑,你別跟我充大爺。”
那人忽然又笑了起來,指著另外一個人:“怨不得人家有名聲呢,這樣的人絕不會被嚇住,絕對能扛得住嚴刑拷打!”
賈璞的額頭冒著汗,表情卻凍得像塊石頭。
那兩人還在笑著,賈璞身後不遠處,卻有一個人彎弓搭箭,拽得滿滿的,一放。
“嗖!”
賈璞聽得身後有動靜,向下一蹲,身邊的二人的後背各中了一箭,都飛到地上,玄色的衣服上流滿鮮血。
賈璞隻覺得心要從嘴巴裡跳出來,回首一看,也不是張元有、也不是陳晨,也不是吳峰、更不是卞勝,而是一個姑娘。
一束高馬尾,穿著一件紅邊玄色衣服,一雙杏眼、兩道濃眉,皮膚白皙,大約十六歲,生得很美。
那姑娘走到賈璞身邊,用劍把那兩個人補刀收尾,隨後解開了賈璞手上的繩索,賈璞撿起二人身邊的一把劍,往二人屍體上發泄的刺了幾下。
“你是?”
賈璞總是得問一句。
“你得叫我聲姐姐。”
賈璞想了一會兒....原來是范姑娘,賈璞一下很難把她和范先生聯系在一起。
“城內發生什麽了?”
范姑娘搖頭:“從你出府後,我就跟著你,城裡發生的事兒,我不知道。”
“我取了那些珍寶,你也看到了?”
范姑娘頷首。
“他們呢?”
“他們沒有。”
城門已然關了,賈璞遠遠望著,隻得又回去,他也相信他報了名字,大概也能進去,但他的想法也不在這裡了,
范姑娘也不見了蹤影,她說要暗中保護賈璞。
賈璞回首,卻見路旁的低窪處好似有人探著頭,握緊了手中劍。
只聽一聲“三爺。”賈璞知道是陳晨的聲音,便松了劍,走了過去,只見吳峰和他藏在這兒,賈璞問道:“怎麽隻你們兩個?”
陳晨道:“張二哥去找三爺,我們兩個先來探路,打算把東西送進城,不想這門卻關了,不想在這裡遇到三爺了。”
“寶貝呢?”
“都被我們藏了。”
賈璞頷首,對二人道:“現在城裡不好進,我們還是要去劉家莊。”二人的馬匹就在不遠處的樹下系著。
駿馬奔馳,腳下的土地好似劊子手刀下的一個又一個人頭滾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