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西道门真要痛下决心改变血祭的情况,能改变吗?
答案是能,不过成本太高,代价太大。归结为三个字,不值得。
齐玄素不由想起了杀万修武、把岳柳离打入幽牢的陈年往事。当时的他还很年轻,比较稚嫩,还在纠结程序上的正义和事实上的正义。
后来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见识越来越多,位置不同,也让他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律法本身与正义,有关系,却不能说律法完全代表了正义。
如果一个律法,能符合人心共识,那么它在某种程度上是正义的,拥有神圣性,甚至相关从业之人也拥有了部分神圣性。可如果一个律法违背了这种共识,那么就很难说了,世人不认可,从何谈正义?更不必说神圣性了。
律法本质上是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工具。也可以说,律法的作用是定义什么是正义,被定义出来的正义,又是谁的正义?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正义。反之,就不是绝大多数人的正义。
齐玄素意识到,道门其实不在乎程序正义,也不在乎事实正义,道门在乎的是成本,即以最低的代价维护秩序。
正义不重要,稳定最重要。
在稳定的大前提下,把成本降到最低。
所以衍生出了会闹的孩子有奶吃、和稀泥、死者为大等一系列的做法,其本质核心都是围绕着成本出发的,许多看不懂的事情,觉
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认为荒唐的事情,只要换个角度,就能一目了然。
如何能以最低成本维持稳定的秩序,就如何做。
西道门无疑很好地继承了道门的思路,他们要维持稳定,废除血祭会导致很大的不稳定,疯狂的古神与祭司阶层肯定不会同意,会导致叛乱和内斗,成本大到西道门不能承受,那么就不废除血祭。
所以其中的逻辑很简单,正义要给稳定和成本让路。
或者说,正义也分大小,秩序与稳定就是最大的正义,其他的小正义必须以这个大正义为前提。
这并非歪理,因为失去秩序之后,死亡的人数恐怕就是数以百万计了。哪怕仅仅是失去部分秩序,同样不可承受。
试想,如果古神和祭司阶层反叛,要死多少人?圣廷趁虚而入,又要死多少人?
到那时候,大多数人只想活着,谁还在意血祭不血祭,更不会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正义。
也许很冷酷,可事实就是如此。经营一地、一国,总要精打细算,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花,把成本用在刀刃上。
对于个人而言,尤其是小人物而言,总会有人成为代价。
对于统治阶层而言,也总会有人趁机把自己的个人意志掺杂其中,以公器谋私利。
正因如此,齐玄素没有义愤填膺地去因为血祭而愤怒,或是向古神宣战。
想要废除血祭,最现实的办法是给古神提供一种其他替代方法,古神
并非以血祭为乐,他本质上还是想要活下去。谁也不想业火缠身,饮鸩止渴。
这些神灵之所以如此虚弱,应该是上一次神战的后遗症,虽然以库库尔坎为首的神系艰难地活了下来,并没有被圣廷的使徒们毁灭,但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至今未能完全恢复。
可以说,如果不是西道门的出现,他们肯定会死在圣廷后续的进攻之中。
这让齐玄素想起了一个名词:诸神的黄昏。
这个词语出现过多次,西大陆的许多古神,米西尔的古神,都已经步入黄昏,乃至于消亡。比如亚历克斯手中的锤子,便是属于某位西大陆古神,不过这位古神已经陨落,死在了无上意志的神威之下。他的神器便成了圣廷的战利品,赐给信徒。
其实上古巫教也可以视为一个神系,同样消亡了。
从某个角度来看,古神们、古仙们、古巫们退出历史舞台是必然的事情,只是他们不愿意接受而已。
齐玄素又参观了几个金字塔,发现这些祭司的水平还停留在祖龙之前的时代,也就是巫教的水平。就算圣廷不直接动手,而是公平较量,比拼传教和蛊惑人心,这些古神们也会输得很惨。
如果不是西道门需要联合一些高端战力来抵抗蒸汽福音,如果整个新大陆是西道门一家独大,那么这些古神早就被西道门扫进**沟了,哪里还容得他们高高在上,中原的古仙就是前车
之鉴。
想着这些,齐玄素在商业区找了一个颇有中原风格的旅店。这样的旅店当然是价格不菲,专门用来接待那些深度中原化的客人,或者干脆就是来自东方的客人。毕竟在塔万廷,中原化就代表着先进,能够中原化,也往往意味着地位不低。
按照固定流程登记入住之后,齐玄素开始阅读一本关于新大陆原住民文明的游记,这本游记是一位女神会传教士所著,此人的名声很大,名叫安德雷斯,就是他发现了帕依提提的存在,并以书面报告的形式提交给了圣座。
安德雷斯在游记中提出了一个观点,便是土地承载上限和人口的问题。
他在年轻时曾经游历东方,时值大魏末年,他看到了赤地千里、十室九空的景象。他认为,东方每次面临人口上限问题的时候,便会发动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以改朝换代的方式来消灭多余人口数量。
因为土地问题和农耕技术问题,这个周期通常在二百年到三百年左右。
这个观点很常见,同时期的许多儒门之人和道门之人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其中的佼佼者徐祖更是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把饼做大”的解决办法,以此来打破周期律。
关键是安德雷斯通过东方的经验又推导了南大陆原住民的周期律。
在安德雷斯看来,南大陆多雨林,有机质分解和养分再循环旺盛,土壤缺少养分积累和补充,所以土地贫
瘠,远不如东方的耕地。所以雨林的农业生态更为脆弱,再加上南大陆的原住民还在使用十分落后的农耕技术,这就导致南大陆根本无法坚持到二百年以上。往往不到百年,就已经不堪重负。
百年的时间,社会矛盾还未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很难掀起那种大规模的起义。于是南大陆走了另外一条路,便是献祭。通过不间断的小规模血祭来消灭过剩人口。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东方是把所有的工作积攒起来,等到最后一次性解决,不过要累个半死。南大陆则是今天的事情今天毕,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小。
这里面也有古神的因素,古神能从血祭中获得好处,自然支持并纵容这种行为。
其实在齐玄素看来,这些古神是不合格的,简直把信徒视作奴隶,随意牺牲,肆意妄为,动辄就要取悦神。在中原,如此不干人事是要被视作邪神的,在这里却成了正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固然要谴责圣廷的灭绝奴役行径,也要承认,血祭吃人这种落后愚昧的行为,是不符合世界潮流的。
虽然塔万廷的许多方面都很优秀,比如观测天象、制定历法、雕塑、彩陶、壁画等等,但在关键的技术上无法突破,整个文明就会陷入停滞,最终在遭遇外敌的时候走向灭亡。
东方也面临过这种困境,好在东方的体量够大,最终完成了艰难、痛苦、沉重、伟大的转
型。
现在的塔万廷还在转型之中,处于一个新旧交替的转折点上,整个过程必然会伴随着大量的阵痛,各种矛盾十分尖锐,只是这些矛盾现在都被一个更大的矛盾掩盖了——北方的蒸汽福音。
圣廷要把原住民杀绝,道门要治病救人进行改造,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双方都不认可这个文明。
这里面有一个朴素的道理,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你这边又是吃人又是血祭,还在搞别人早就摒弃的那一套,也不怪人家瞧不起你。
齐玄素合上手中的游记,陷入短暂的沉思。
南大陆的未来,这个命题有点过于宏大了,不是齐玄素应该考虑的,最起码不是现在。
齐玄素又翻开一本西道门宿老撰写的有关考据。
这位已经离世的西道门前辈在书中提出了一个观点,米西尔和新大陆都是以太阳神为主导的神系,两者都修建了大量金字塔,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联系?
这位西道门前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两位古神是一种类似“师兄弟”的关系?比如中土佛门和西域佛门,发自同一个源头,因为环境不同,踏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
库库尔坎窃取了米西尔太阳神的神职,就是一个佐证。
就在这个时候,齐玄素忽然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呼唤声音,就好像耳边响起的低语。
齐玄素一怔,他很确定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人存在,
那么这种低语就是来自一种更高层次的存在了。
比如神灵。
这不是巧合,在齐玄素弱小的时候,这种情况还能用巧合、机缘来解释。现在的齐玄素可不是什么小人物,作为道门的全权特使,哪怕不是仙人,也是不容小觑的,因为齐玄素的背后站着强大的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