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虎子沟到洛阳城,千万里,如意飞舟穿越关山河谷,疮痍大地,穿越黑暗和沉默,烟尘和严寒,降落在昔日的云门山上。 繁华成一梦,佛祖护佑不了城池、百姓、寺庙、僧侣和石窟,洛阳城是荒芜的死地,鸟虫绝迹,寸草不生,绕山而过的大河改道向南,洪水泛滥,一片泽国。
阮静收起如意飞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生灵湮灭,鬼气森森,滔滔河水将腐臭和瘴气撒播到每一个角落,她不禁扁了扁嘴,心道,比起接天岭虎子沟,这里差远了。
魏十七徒步登上乱石堆,拂开那些似曾相识的石佛残片,找到一块平整的山岩,深埋入地下,侥幸躲过地裂星陨,幸存了下来。他单膝跪地,举起右拳,开声吐气,重重砸在了山岩上,魂魄之力喷涌而出,凝成一束,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一个头颅大小的圆孔,直达百丈深的地穴。
从容不迫,举重若轻,这一刻,山河大地变得温顺而驯服。
魏十七将瀑流剑投入地穴中,侧耳倾听飞剑坠落,叮,叮,叮,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遥远,他面带微笑,将一尊尊石佛的残片投入地穴,头颅,身躯,手臂,腿脚,衣袂,法器,最后拍了拍双手,伸足轻轻一踏,地穴合拢,深埋飞剑,再挪开脚掌时,黑烟滚滚而起。
阮静并肩站在魏十七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褚戈立在稍远处,三人静静看着洞天中开,东溟城重现于世间。瘴气消散,洪泽退却,枉死在天灾下的孤魂野鬼涌入城中,成为东溟城的一部分,黑水静静流淌,注入大河,循故道逶迤东去,炼妖山笼罩在雾气中,烛光明灭,静谧而美好。
魏十七向褚戈点点头,示意他自便,背负双手,举步朝山顶行去,阮静跟在他身后,一路贪看些景致,笑靥如花。
二人穿过数座山门,远远望见火鸦殿,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悠扬的曲子。小白匆匆上前,见过魏十七和阮静,将他们迎入火鸦殿。行过重重殿宇,寂寂庭院,来到一座高阁中,沿着石阶下行,来到山腹的静室。
不等魏十七问起,小白展开一张图纸,推到他跟前。魏**略扫了一眼,图纸上绘了一柄笔直的大刀,应他的要求,制式类似于柴刀,直,宽,厚,长,重,丑,刀身靠近握柄处开了三处“虚位”,朱笔注明摄入两道六翅水蛇的精魂,一道血蟒的精魂,打造为“双陆血铁刀”。
魏十七对魂器的神通并无苛求,只需锋利坚韧即可,火鸦殿冶炼魂器,已知的精魂搭配共五种,“双陆血蟒”并非最强,却最为契合。
如此笨重丑陋的大刀,显然是用于屠灭庞然大物,当时小白问起,铸造此刀是为了对付谁,魏十七顿了顿,轻描淡写告诉她,这是一柄屠龙刀,屠龙,屠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把刀,要宰一条真龙。
断龙剑断不得龙,寻龙剑寻不见龙,困龙柱困不住龙,飞剑法宝冠以“龙”之名,其实只是虚张声势,魏十七要打造的屠龙刀,才是真正屠龙的利器。这方天地有真龙吗?有,天妖中的至强者,地渊黑龙,关敖。小白呆了半晌,被吓坏
了。
不过身为下属,就要有下属的觉悟,既然魏十七出了题目,无论多么荒谬,她都得尽心尽力写好文章。屠龙刀的关键在于材质,小白不眠不休数个昼夜,推翻了上百种组合,最终决定以上好的青铜打造刀胎,千锤百炼,以“百折法”反复锻打成形。
“上好的青铜”取自先天鼎,这是小白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材质。
先天鼎先后被傅谛方和魏十七重创,洞天残破不堪,只能用来摄人砸人,鸡肋而已,留在手中也是无用,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取鼎身青铜,铸造屠龙刀。
阮静毫不可惜,当下将先天鼎交到小白手中,并将祭炼的口诀一并传与她。小白一听便知,这祭炼的口诀来自上界,乃妖族强行洗炼法宝的手段,当下一一记在心中,凝神参悟。
魏十七见她不闻不问,若有所悟,也不去打扰她,朝阮静打了个手势,二人悄悄离开静室,回到炼妖山顶。
东溟城从沉睡中苏醒,越来越多的光晕亮起,有松明,有烛火,有油灯,有符箓,光亮连成一片,鬼物一一遁形,城池舒展着身躯,打了个哈欠,三三两两的行人出现在户外,彼此打着招呼,街市热闹起来,人流分分合合,人声忽高忽低,充斥着市井特有的生机和活力。
门户洞开,杂役洒扫,诸多修士衣袖飘飘,沿八道石阶山路登上炼妖山,散入肆廛,赤星功德殿、火鸦殿、柜坊六部、一斛珠、银钩坊、沉默之歌,各怀各的心思,各办各的事,享受着东溟城提供的种种便利和机会。一夜之间,城池飞跃万水千山,从昆仑虎子沟到中原洛阳城,他们没有感到任何差别,洞天至宝的妙处,难与外人道也。
东溟城是繁华的仙域,是这方天地最后的避难地。
如果魏十七愿意,大可将瀑流剑内的洞天关闭,营造一个日月经天江河匝地的小世界,安全,隐蔽,万事万物无不具备,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相信,每一个修士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份渴求自由的桀骜,他们宁可活在永夜的阴影下,呼吸着阴霾的空气,也不愿意缩在封闭的洞天内,苟延残喘。在这里,在这座废墟上的城池里,他们有选择的权力,他们选择了“落籍”,付出一些东西,来换取另一些东西,但是只要他们不乐意,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正是这一点选择的权力,让他们心甘情愿留在了东溟城,人的心态,有时就这么简单。
“铮”一声轻响,片刻后,又是一声,阮静脸色微变,皱起眉头,从眉心放出一道白光,阳锁跃然而出。魏十七从袖中摸出阴锁,随手一抛,二锁游弋于空中,摇头摆尾,彼此追逐嬉戏,却都有些心不在焉,表现得既欣喜,又畏缩,欲迎还拒,首鼠两端。
魏十七低笑道:“呵呵,有意思,那条长虫知道我们来了!”
阮静心中一凛,脱口道:“地渊黑龙?”
“黑龙关敖,关长虫,关疯子……他往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