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起身時,袖間的竹簡,不經意掉了出來。
扶蘇面色微緊,緊張的看向始皇。
始皇依舊一臉漠視。
扶蘇在心中輕歎一聲,把竹簡重新放回袖間,朝著始皇深深一躬,這才緩緩退出大殿。
很快。
殿內就只剩始皇一人。
嬴政失望的搖了搖頭,道:“這頭強驢,何時才能醒悟?”
“朕給不了你太多時間了......”
“咳咳。”
突然,嬴政面露痛苦之色,用手捂著口鼻,劇烈咳嗽起來,咳嗽間,指縫間卻有絲絲鮮血溢出。
半晌。
嬴政才停止咳嗽。
他望著沾染血絲的手掌,眼中露出一抹戚色。
隨即,下意識朝殿外道:“趙高,去給朕取一枚丹藥了。”
這時,一名身形微躬的宦官進到殿內,低聲道:“陛下,趙......趙高前段時間已被下獄。”
嬴政頓了一下,似反應了過來,蹙眉道:“朕倒是忘了此事,也罷,你去老方士徐福那,給朕取枚丹藥過來。”
宦官連忙道:“諾。”
嬴政將搭在案上的白布抓到手中,用力擦拭掉掌間血跡,而後很是嫌棄的扔到了地上。
寬闊的大殿良久寂然。
窗外柳林的鳥鳴聲隱隱傳來,沉沉的大殿卻靜得像幽谷。
很快。
宦官帶著一名方士到來。
這名方士似對要做之事很是熟悉。
進到殿內,稍一行禮,便從容的從竹箱中取出一粒丹藥,放入藥鼎中壓碎,調和成不夠常人一大口的藥汁,而後盛在一隻宦官捧著的特製細薄竹杓中。
宦官拘謹的捧著竹杓,去到了嬴政跟前。
嬴政厭惡的看了一眼竹杓,最終卻沉沉歎氣一聲,將竹杓湊到了嘴邊。
吱的一聲。
藥汁便被吸入嘴中。
須臾間,嬴政慘白的臉上,多了幾抹血色,眼中也多了幾分光彩。
此時。
方士朝始皇一禮,徑直飄然離去。
嬴政長籲一聲,似想到了什麽,挺直背脊,看著下方宦官,問道:“徐福可曾說何時能出海?”
宦官面色一緊,不安道:“回陛下,臣......臣不知。”
嬴政看了這名替換趙高的宦官一眼,眉頭一皺,但也並未指責。
這名宦官替換趙高也就不到十日,又怎可能比服侍了自己幾十年的趙高,用起來得心應手?
嬴政冷聲道:“你先下去吧。”
“把這白巾拿出去燒掉,勿要被其他人察覺。”
“諾。”宦官應諾。
望著宦官離去的身影,嬴政神色陡然陰沉下來。
這名宦官他用的並不順手。
一方面,他身體出了狀況,此事事關重大,不能輕易為外界知曉。
另一方面,他沒有時間讓宦官去適應。
一念間。
他已想赦免趙高!
趙高所犯之事,罪早已至死。
蒙毅更是多次上書,陳列趙高罪狀,想定趙高死罪。
只是都被他壓下了。
嬴政肅然端坐,沉思了片刻,最終擱置了這個念頭,趙高非是不能赦免,而是他暫時不願,他前面才呵斥扶蘇為嵇恆求情,轉眼便去赦免趙高,這讓扶蘇心中作何感想?
至少......
現在不能赦免。
“人旦有病,其心也哀。”
“朕,終歸也只是一塵俗之人!”
嬴政搖搖頭,將心中哀愁拋於腦後,繼續伏案批閱起奏疏。
而今的天下並不太平,扶蘇離真正獨當一面,還有很長的距離要走。
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多的解決些棘手之事,多給扶蘇爭取一些成長時間,留給扶蘇一個相對安穩的天下。
至於扶蘇日後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他並不在意。
為人父者,隻願子嗣安然無憂。
......
雍宮。
扶蘇情緒很是低沉。
他知道自己又讓父皇失望了。
身為始皇長子,他深知始皇的秉性。
過去自己沒少惹始皇動怒,但始皇一旦罵出口,基本就不會再計較,而這次卻不然,父皇並未如往常般暴怒,反而很語重心長的跟自己講起了道理。
這讓他有些害怕。
尤其是想到張蒼所說,心中更是惶恐難安。
扶蘇神色痛苦的坐到席上,腦海中不斷回想始皇的過往教誨。
越是回想,越是失悔痛心。
始皇為他做了這麽多,他非但沒為始皇分憂解愁,反倒一直在給始皇添堵。
如此長子,人何以堪?
他若能聽進父皇所教,能有些許權謀思慮,懂得權衡利弊、審時度勢,又豈會一次次惹怒父皇?又豈會一次次為事務外象蒙蔽?
父皇已經老了。
他又豈能再繼續任性?
扶蘇面南佇立,對著鹹陽宮的方向,肅然長跪,三次重重撲拜叩首,額頭已滲出了斑斑血跡,用帶著些許滯澀蕭瑟的聲音,高聲道:“兒臣扶蘇不孝,讓父皇費心了,自今日始,兒臣定洗心革面,絕不再讓父皇失望。”
“天地共鑒之!”
扶蘇重新坐回到席上,沒有理會額頭的疼痛,從袖間取出那份寫好的奏疏,他並沒有打開,隨手放置在身旁,自語道:“父皇之所以反對,定是牽涉到了權謀,我過去並不喜權謀,因而很難有頭緒。”
“想真正明悟,唯有自行參悟。”
“論錘煉洞察之力,當屬《韓非子》第一。”
扶蘇看著案上成摞的《詩經》、《尚書》、《春秋》,眼中露出一抹掙扎和猶豫,最終神色變得堅定。
他大袖一揮,將案上竹簡全部推到案下,案上不留任何竹簡,而後將前面擱置的《韓非子》取出,莊重的放在案上,又拿出一份空白竹簡,開始仔細的研讀起來。
是夜。
經過數個時辰的通讀,扶蘇已看完一遍《韓非子》。
對權謀之術也有了初步了解。
他將《韓非子》合上,同時閉上眼,腦海回想了一遍,對始皇的所為,已有了初步體悟。
良久。
扶蘇睜開眼,悵然若惘道:“父皇之所以不準,非是我識人不明,而是擔心我駕馭不住,嵇恆對朝廷形勢了解這麽深刻,若是真的仕秦,以我之平庸,又豈能壓製的住?只會反受其害。”
“但不是有父皇您在嗎?”
“您......”
扶蘇垂下頭,神色很是哀傷。
眼眶已濕潤。
良久。
扶蘇打起精神,思索起了另一件事,想了一陣,卻依舊毫無頭緒,喃喃道:“我眼下對權謀之術已有初步了解,但也只能洞察皮毛,至於父皇為何要因我焚書,坑殺儒生這些,還是有些不明。”
“罷了。”
“明日去聽聽嵇恆怎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