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來的不早也不晚,在十一月初,就飄了下來。看這樣子,來年是個好年景。
臨汝鎮在兩山之間,從洛陽到汝州的大道上。王宵獵帶著全部兵馬來這裡,已經一個多月了。五十裡外鳴皋山下,翟進帶軍與楊進夾伊河對峙。兩軍幾乎無日不戰,激烈異常。
翟進沒有讓王宵獵前去援助。王宵獵在臨汝,也樂得坐觀成敗。偶爾有楊進的遊騎到周圍,都被王宵獵驅趕。汝州一切太平,成這一帶淨土。
解立農走出帳房,到王宵獵面前唱諾。道:“知州,適才幾個兄弟說,難得一場好雪,不如喝兩杯酒,賞這雪景。這些日子無事,大家閑得壞了。”
王宵獵道:“好。今日送了些羊來,我們宰一隻下酒。”
說完,命士卒搬一張桌子出來,擺在帳前空地上。旁邊點幾盆炭火,擺幾個位子。
這個時代的人與後世不同。他們喜歡賞景,喜歡看花,喜歡世間美好的事物。每到初春,各大城的人們都喜歡去踏青。而到了冬天下雪的時節,則滿城賞雪。
一千年的時間,中國變了很多。踏青賞雪,王宵獵反而有些不習慣。
羊肉烤熟,王宵獵與邵凌、解立農、曹智嚴、余歡和牛皋幾個人,圍桌而坐。士卒拍開酒壇,給每個人面前的碗裡倒滿了酒。
王宵獵舉起碗,道:“一個多月,我們駐在臨汝鎮,有些憋得慌了。難得今日好雪,在這裡宰一隻羊,備些酒水,一起賞雪!唐時白居易有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我們沒有那樣的好文采,只能夠喝兩杯,賞這雪景,盡興而歸!”
眾人一起稱諾。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幾人之中牛皋最嗜酒。王宵獵不許執行公務時飲酒,這些日子饞得狠了。一碗酒下肚,牛皋便就拿過酒壇,給自己倒上。連飲三碗,才滿意地擦擦嘴。
看著牛皋,王宵獵微笑著搖搖頭。現在的酒度數太低,其實自己可以製高度酒的。對於普通人,高度酒並沒有什麽吸引力。但對酒鬼,那可真是瓊漿了。高度酒最大的好處,其實是降低成本。與現在的米酒相比,用高粱等雜糧釀的酒,無疑便宜多了。
只是來到這個世界,諸事繁雜,王宵獵一直在為生存而奔忙。現在有很多事,重要性都遠在釀酒之上,一直沒有時間。其實何止釀酒,有許多東西,在這個時代都是很有用的。
飲了幾碗酒,邵凌道:“沒有想到,楊進這廝這如此難打!翟太尉威震四方,竟然與這個沒角牛對峙了一個多月,拿他沒有辦法。這仗如此打下去,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
曹智能道:“鳴皋山那邊來的消息,翟太尉依然在調集兵馬。前幾個月,他的人馬一直到商州,離得有些遠了。楊進大軍前來,僅靠洛陽兵馬,有些少了。”
余歡道:“既然兵馬不夠,為何不讓我們去?”
王宵獵轉頭看著旁邊漸漸變白的山巒,沒有說話。為什麽不讓自己去?這話不好明說。其實現在不管是翟進,還是王宵獵,都是軍閥。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心思。不是萬不得已,哪個想讓別人的軍隊進自己的地盤?而且鳴皋山離翟進大本營鳳牛寨不遠。
楊進能打洛陽,王宵獵去了,誰敢保證不會起同樣的心思?守皇陵的閭勍已經出了洛陽城,
進駐皇陵。而嶽飛等人,則到了鞏縣附近,守黃河渡口。現在的洛陽只靠翟進駐守。 其實更重要的,是宗澤已經去世,接任的杜充不受大家信任,朝廷的威信在北方大大降低了。換一個人就會有這麽大的影響?當然有。宗澤去世,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牛皋道:“我聽人說,楊進部下多騎兵,翟太尉多步卒。以步卒戰騎兵,當然不易。”
王宵獵點了點頭:“說實話,楊進如此之強,也出乎我的意料。當時在開封府,楊進只是宗留守之下的統製之一,並沒有聽說打過什麽大仗。沒想到與翟太尉戰,竟然平分秋色。”
牛皋道:“也不奇怪。楊進本是王太尉部下,老於軍伍的人。又轉戰多地,頗有些本錢。軍中騎兵之多,可不是一般軍隊能辦到的。知州是特別愛惜馬匹,重視騎兵的人,我們才有多少騎兵?”
王宵獵苦笑。
是啊,自己對騎兵可像寶貝一樣。只要是戰馬,都登記在冊,有專人飼養。能披甲的騎兵,每天吃的飯都跟別人不一樣,與自己比也差不到哪裡。才積攢多少騎兵?說是自己現在三千兵馬,真正的騎兵不足三百。想不到楊進竟然有兩千騎兵,簡直嚇死個人。
現在想起來,是自己太過不重視這些人。總覺得歷史上沒有他們的名字,必然是小角色。沒有想到這些小角色,都能掀起大浪。
此時的戰區,河北與河東算一個部分。因為在黃河以北,金朝認為自己治理得了,特別對待。那裡也有義軍,不過規模不大,分外艱難。京東兩淮是一個部分,群雄並起。不過離趙構比較近,又是金軍重點進攻的方向,前途很渺茫。京西南北路是一個部分,金軍搶過之後不怎麽重視。陝西路是一個部分,加上南邊的川峽四路,駐扎有重兵。
京西南北路最大的勢力就是翟進。除了洛陽,北邊的孟州、西邊的商州,都聽他號令。甚至更北的河東路義軍,也奉其旗號。楊進與翟進相持不下,其實力就可想而知了。
王宵獵自己覺得,如果楊進不攻洛陽,而南下攻自己,自己也會非常吃力。不一定會敗,但想打敗楊進,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想到這裡,王宵獵有些神傷。原來覺得,自己能戰之兵過千,有了穩定地盤,也算一方勢力了。現在看起來,還遠遠不夠。面對楊進這樣的大股亂兵,還是弱了些。
仔細想,這些軍隊面對金軍不堪一擊,但面對宋朝軍隊的時候,可就不一定了。原因很多,比如金軍多戰馬,而且威名在外。但非常重要的,是這些人怕金軍,但不怕宋人。怕與不怕,差別太大。
事情就是這樣。混亂時期,就有人外戰如鼠,對內則如虎。不止兩宋時期,每當到了天下興亡的時候,從來不缺少這種人。
現在王宵獵能做的,就是守住臨汝鎮大路。同時多派探馬,隨時報告鳴皋山戰況。那裡一有什麽風吹草動,自己這裡早早做好準備。
鳴皋山上,崔慶縮了縮脖子。低聲道:“直娘賊,怎麽就下起雪來!”
邊上的袁樂道:“到了冬月了,該下雪了。不要報怨,好好地看著山下!”
崔慶歎口氣,強打精神,看著山下的伊河兩岸。對岸的惟進一軍正在整理隊形,意欲渡河。
袁樂道:“打了一個多月,翟太尉一直不能過河。看今天樣子,來的軍隊又多了些。”
崔慶道:“說也奇怪。楊進到這裡,總也走了一二百裡,怎麽不見缺糧?”
袁樂道:“怎麽會不缺糧?你沒見周圍數十裡內,糧草都被他搜集到這裡來了?若不是知州帶兵守住臨汝鎮,我們汝州也不能夠幸免。”
“是啊。這個楊進,之所以跑到這裡,只怕就是打了汝州糧草的主意。只是知州守得緊,讓他沒有機會罷了。可憐周圍的百姓,這個冬天只怕難熬了。”
說完,崔慶又縮了縮脖子,覺得更冷了。
“快看,翟太尉渡河了!太尉一馬當先,氣勢著實驚人!”
聽了袁樂的話,崔慶急忙伸長脖子,向山下看去。只見翟進騎馬,涉水渡河,一馬當先。對面楊進軍中放箭,如雨一般地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