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彎月掛在西天,伴著身邊的幾顆星星,顯得有些淒涼。
王宵獵舉起酒杯,道:“從到襄陽府, 兩年多了,我們幾個人一直在一起。今日得之家裡的乾辦出了事,受到牽連,暫時停止了他的職務。作為同事,請幾位一起飲杯酒,開解一下他的心情。”
陳求道、陳與義和汪若海三從五味雜陳,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王宵獵道:“你們有人可能會想, 停不停得之的職務, 不是我一句話的事?說實話,真不是我一句話能解決的。今天我放過了,許多事情就難做了。”
陳求道道:“節帥,這個道理我懂。定下了規矩,就一定要守規矩。”
王宵獵道:“說得對,但還是沒有說明白。我以前就講過,我們中國的天下,是天子代天牧民,官員處理朝廷事務。這裡面關鍵的,一是權力的來源,是天。再一個,除了朝廷,官員的權力無限。不管是佛是道,是神是鬼, 皆在官員管下。換句話說,官員本來就是天道之下的神。只有官員是神,才能夠百無禁忌, 天下什麽都管。我們是不是神?我們不是。這些神職, 沒有真正的神來做,我們只能勉為其難,穿上官服粉墨登場,來扮這個神。每一個官職,以神的標準,其實是有要求的。而不是我做了這個官,我想怎樣就怎樣。這樣理解,就能明白不是我定了規矩就一定要守規矩。如果僅僅是我定了規矩,那當然可以打破,可以有例外。而是我坐了這個官位,就決心做好。我扮演了這個神,就決心演好。”
見三人面面相覷,神色奇怪。王宵獵道:“你們是不是以為,我這樣想,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這樣想,有什麽區別,又有什麽用處?當然有區別, 有用處。把官職比喻作神位, 並不是說一定要有個神來做這個官。而是說,這些官要想做好,實際上超出了現在的人的能力。比喻成神位,實際是虛。說官位應該坐著一個神,是虛的。我們做官,是實的。虛實之間如何轉換,就是一個人的能力。”
見三個人還是不理解,王宵獵無奈地道:“有些人認為虛就是沒有,就是不存在,是不正確的。虛就是虛,位於有無之間。人間的事,很多時候都要有這個虛位。理解不了虛,許多時候神聖的事情也就俗了。能做好的事情,也就做不好了。做官的人,要知道什麽時候是虛,什麽時候是實,虛實之間應該如何轉換。依我說,這滾滾紅塵,很多時候像個道場。衙門裡做官,就是在修道。”
說到這裡,王宵獵對陳求道道:“修道的人,哪裡有一帆風順,沒有困厄的呢?這樣想,得之的心情是不是好一點?做官是件神聖事,不要弄俗了。如果這官場,在百姓看來,張三說讓我到那位子我也能做,李四說我到那位子做得更好,那就說明官員是有問題的。阿狗阿貓都能做官,這樣的官,做著又有什麽意思呢?我們坐了這個位子,身逢其會,就要做其他人做不了的事。”
陳求道舉杯,道:“節帥做官做到了修道,我們只是凡人,如何做得到?”
王宵獵道:“我也是凡人。只是佔住了襄陽,有了這一方勢力,想來想去只能如此而已。古往今天多少英雄豪傑,做出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可這天下,還是到了今天的地步。如果說得難聽一點,我們不能北伐,驅除金虜,恢復中原,比晉朝時衣冠南渡還不如!當此非常之時,豈能做平常之事!我們應該相信自己,能做超越前人的事。要做超越前人的事,思想上就要改變。”
陳求道三人點了點頭,懵懵懂懂,一時間也想不明白。
放下酒杯,看著漫天繁星,王宵獵道:“沒有到今天的地位,許多事情我不會這麽想。到了今天的地位,我就不能不這樣想。我學過許多道理,知道許多知識,看過古今成敗,但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會到今天這個地步?道君皇帝有錯,淵聖有錯,丟了京城,無話可說。可是天下百姓何辜?戰亂幾年,最繁華的中原幾乎成了白地。有多少百姓就此冤死,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他們又做錯了什麽?如果道君皇帝理政無方,現在的女真人不是更壞?這天下有沒有公理?”
汪若海道:“女真人起自於窮山惡水之間,天性凶惡悍勇。中原百姓太平久了,生性懦弱,如何是他們的對手?只有朝廷重整朝政,善待百姓,徐徐圖之。”
“生性懦弱?你信哪?”王宵獵不由搖頭。“你看看街頭上,官府不管,惡霸橫行,哪裡能夠看出懦弱來?等到金兵一來,這些人搖身一變,投靠了金人,依然做威做福。什麽生性懦弱,不過是事情想不明白隨便說的而已。到底為什麽,我想,不是這麽簡單的。”
汪若海道:“那麽依節帥看來,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王宵獵道:“我想的還不夠,不能一下子說清楚。但我認為,發生這種事情,原因是複雜的,不能簡單的一句話概括。事情嚴重到了這種地步,哪怕把金人趕走,我們也要把原因搞清楚。若不然,這種事情就會一次又一次地發生。躲過一次,躲過兩次,難道次次都能躲過?”
陳與義道:“人力有時而窮。世間的事,不是什麽都能夠說清楚的。說不清楚又怎樣呢?只要政者善待百姓,用力於朝政,這種事情就不可能再發生。”
王宵獵搖了搖頭道:“參議,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的。不說清楚,就總會有人跳出來,說他們想明白了。因為這個,因為那個,造成思想上的混亂。”
陳與義和汪若海對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前世的歷史書上,現在的人們議論,對於為什麽宋朝如此大敗,有各種各樣的說法。這些說法聽起來很有道理,但王宵獵覺得,還是沒有說到根本的問題。
宋朝再怎麽腐敗,也比金朝強得多。怎麽是金軍攻破了開封府?宋朝的階級矛盾再尖銳,也比金朝小得多。宋朝的農民窮,金朝的農民大多就是生不如死了。怎麽是金朝處處進攻,宋朝處處退讓?
宋朝軍隊不能打,到底為什麽不能打?重文輕武這種笑話一樣的說法,沒有討論的必要。即使宋朝的軍隊不能打,還是有廣大國土,有擁護宋朝的百姓。軍隊打光了,很快能重建。重建的軍隊為什麽還是打不過金軍?要不是有嶽飛這樣的人物,宋朝連歷史上與金朝議和的條件可能都爭取不到。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宋朝這樣國力強盛的大國,面對新崛起的金國,沒有還手之力?而且不只是面對女真人沒有還手之力,等到蒙古滅了金國,面對蒙古人依然沒有還手之力?再向後看,驅逐蒙古人的明朝,到了末年,面對崛起的後金,為什麽也處於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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