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麟這廝腦子發昏。既然逃出中牟,怎麽跑自己這裡來?半路上轉向東逃,哪怕向南逃,都是好的。只要跑出宋軍的包圍圈,總好過被圍在白沙這裡。有劉麟在,自己的行動大受限制。
副將曹晉過來,道:“將軍,早些歇了吧。看這架勢,宋軍只怕明天清早就到白沙鎮外了,必然是一場惡戰!”
李成歎了一口氣。道:“前方鄭州,後方中牟,都落入了宋軍的手中,我們想逃都沒有地方逃了。宋軍有三四萬之眾,從今天攻中牟來看,戰力不弱。我們一萬多人,想打敗他們,只怕有些難了。”
曹晉道:“將軍一時名將,再多宋軍,也不放在眼裡!”
李成笑了笑,沒有說什麽,只是望著蒼茫夜色。
管城縣,曹智嚴起來,伸了個懶腰。點起蠟燭,洗了一把臉,穿上戎裝。
親兵進來,道:“都統,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曹智嚴道:“今天有一場大戰,讓將士們一定要吃飽!還有,一人兩個雞蛋,哪個少了唯他們長官是問!”
親兵躬身稱諾,出去把早飯端了過來。
今天的早飯很豐盛。五個包子,一大碗小米稀飯,兩個雞蛋,還有一份鹹菜。這是曹智嚴的習慣,在軍營中吃的飯菜與士兵相同。哪怕是軍官有自己的公使錢,也不改變。
吃過了飯,曹智嚴出了帥帳,在軍營中巡視。
雖然才是半夜,軍營裡卻忙碌起來。處處人喊馬嘶,熱鬧非常。有的士卒在整理戎裝,有的在裝馬具,還有的則在準備大車。各有各的工作,一切有條不紊。
回到帥帳,見軍中的主要軍官都在。曹智嚴道:“我們與都虞候約定,今日辰時之前到達白沙鎮。今天晚上天上有些微雲,月光不好。你們命令騎兵派人在前,每隔五十步路邊點個火把,給大軍照路。”
副都統製倪青稱諾,快步出去。
在位子上坐下,曹智嚴再次檢查了一遍今天的作戰計劃。看看天色不早,命令大軍出發。
在微弱的月光下,金水河水泛著潾潾波光。風從河面上吹來,帶著清新的氣息。
牛皋騎在馬上,與部隊一起前行。露水打濕了發稍,草叢裡傳來聲聲蟲鳴,夜靜謐而美好。
兩萬多人的部隊,前鋒到了白沙鎮外,後衛還在中牟城裡。路上行軍要一個多時辰,結陣又要一個多時辰。牛皋在部隊中間,自己走了幾裡路,前鋒應該到白沙鎮了。
以前看書上,經常有雙方十萬大軍,突然遭遇,迅速接戰。看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想想其實挺搞笑。數萬的大軍,根本不可能迅速接戰。能夠遭遇即接戰,最多就是幾千人而已。
騎兵團雖然調走,解立農軍中還是有自己的騎兵,只是數量較少而已。不過李成的騎兵也不多,訓練遠比不上王宵的軍隊。中牟和白沙鎮的中間地帶,還是被牛皋的部隊控制。兩萬多人的部隊行軍,李成並沒有得到消息。
凌晨時分,太陽還沒有影子,牛皋終於到了白沙鎮外。先到的部隊站在夜色裡,排列成陣勢。他們排列得非常稀疏,各部之間的空隙,留給後續的部隊。隨著時間過去,陣形越來越緊密。
李成還在睡夢中,突然被自己的親兵叫醒。猛地直起身來,正要叱罵親兵,突然想起現在的局勢。沉聲道:“宋軍已經到了嗎?有多少人?”
親兵道:“回太尉,夜色中看不清。不過看他們排的陣勢,應該有數萬人。”
李成點了點頭,道:“請皇子和諸將到我帥帳裡來。”
說完,不緊不慢地從床上起來。洗漱罷了,穿上戎裝,出了帥帳。
月亮已經落下去了,星星被雲層遮住,天地間黑漆漆的一片。東邊的天空,已經露出一抹魚肚白,天色快亮了。
不多時,劉麟和眾將到來,李成回到了帳裡。
見到李成,劉麟緊張地問道:“將軍,宋軍已經到了?來得好快!”
李成道:“不錯,宋軍已經在鎮外列陣。依我估計,數萬大軍,列好陣也要等太陽升起來了。皇子,今天必然是一場惡戰。若是戰況不利,皇子還是先走。”
劉麟道:“我又能走到哪裡?”
李成道:“我安排了一些水性好的人,護著皇子涉水過金水河。昨天我看過了,這一帶都沒有渡船。宋軍雖然佔了中牟,但河對面的板橋鎮還在我們手裡。只要到了板橋,皇子就安全了。”
劉麟看著李成,心中想了又想,終是點了點頭。
白沙周圍,現在惟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河對岸。宋軍來得突然,並沒有找到過河工具,沒有過河。到了對岸,劉麟就逃出生天。當然,宋軍會不會做相應布置,就只有天知道了。
安排了劉麟,李成看著眾將道:“該說的昨天說了,今天惟有死戰而已!天色不早,各位回自己所部,立即組織用飯!等到太陽升起來,我們出鎮迎戰!”
話音剛落,一個親兵進來,叉手道:“太尉,鄭州方向的宋軍也到了,在鎮西列陣!”
李成聽了,隻覺得腦子嗡嗡作響。僅是中牟來的宋軍,自己應付起來就非常吃力。鄭州再來一撥宋軍,自己該如何應對?白沙鎮沒有城牆,自己只能分兵。分了兵,哪一路是宋軍對手?
鎮外,曹智嚴指揮著自己所部列陣。除了常規的兵種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炮位的選擇。炮位選好了,敵方的軍陣就可以忽略掉。到時炮兵把敵陣轟亂,大軍掩殺即可。
正在忙碌的時候,幾騎快馬趕了過來。很快到了跟前,馬上的騎士道:“在下顧元,見過都統!”
說完,從馬上跳了下來,向曹智嚴叉手行禮。
曹智嚴急忙回禮。道:“原來是副都統。你們比我早到,已經列好陣了嗎?”
顧元道:“剛剛列好。都虞候和都統讓我來,我們合力作戰!”
“好,好,我也是這麽想的。”曹智嚴連連點頭。“李成只有一萬多人,若是分兵,每邊只有五六千人而已。”
顧元道:“都虞候認為,李成應該不會平分兵力的。一邊少些,主力則由他自己親自率領。打法不神奇,這種情況下只能讓一方頂住,另一方快速解決戰鬥。就是不知道李成親自迎戰的是我們,還是都統這裡。”
曹智嚴笑道:“我們數萬大軍合圍,李成怎麽分兵也沒有關系。他打哪邊,只是把自己送過去而已。我這裡在離鎮一裡之外列陣,不知你們那邊如何?”
顧元道:“都統想的,與都虞候和我們都統一樣。一裡外列陣,李成出來,不管怎樣都在火炮射程裡。都虞候的命令,是等李成列好陣之後,等一炷香的時間,突然開炮,直射李成中軍!”
曹智嚴道:“如此最好。今日就看誰的命好,拿到這件功勞!”
太陽從東邊的雲層中突然跳了出來,萬道霞光鋪灑到大地上,世界一下溫暖了起來。
李成騎在馬上,微眯雙目,看著前方的宋軍。一萬多人的軍隊,排出陣勢,一眼望不到頭。只是今天宋軍的陣勢有些奇怪,明顯分成一個一個方陣,中間的間隙比平常大了些。
軍陣中的空隙,是為了方便其他部隊前後移動。比如軍中的騎兵,就可以在軍陣中穿梭。還有弓弩手,也可以前後移動。只是這些縫隙不大,算不是破綻。今天宋軍的空隙,比平常的實在大了太多。
鎮東的宋軍從中能來,明顯比鄭州來的宋軍人多,而且更加強大。李成命副將帶了三千人迎戰,自己則帶剩余的兵力迎戰鄭州宋軍。如果上天垂憐,自己能迅速擊敗這股宋軍,則這場仗勝負還未可知。
握了握手中的鋼刀,李成命身後旗手舉旗。最精銳的軍隊開始集結,隨李成直衝對方中軍。雙方的人數相差得有些大,不攻擊中軍,難對對方造成致命打擊。
曹智嚴在一個土堆上,舉著望遠鏡,觀察著李成的動作。見到一千多人在李成身後集結,對參謀費立道:“今天好運氣!李成這廝想來是看我們人少,到我們這邊來了。必是想著一戰擊潰我軍,再去合戰解立農。真是想得好!”
費立道:“看李成軍陣,離我們一箭之地,為不是作死麽?”
曹智嚴笑道:“洛陽一戰後,我們才開始用火炮,這些人哪裡知道?只能來送死了。”
兩軍交戰,軍陣之間必然有一個空白地帶。這片空白地帶,進攻方必須衝過之後,才能攻擊防守方本陣。所以雙方交戰,必然是在比較遠的地方扎營。交戰的時候,雙方軍隊接近,開始列陣,必要時用弓箭射住陣腳。這個時候雙方主帥或者互罵,或者挑畔,都是正常行為。談不攏了,進攻方開始進攻。進攻的時候,要頂住敵人的遠程武器。
宋朝的弓弩發達,而且威力較大,是主要的進攻武器。一些禁軍,弓弩手甚至能夠佔到七成。也就是說,宋軍早已經習慣用遠程武器進攻,近身肉搏不流行了。碰到金軍這樣特別擅長近戰的,就被克制住。一些不精銳的部隊,一旦被金軍逼上來短兵相接了,就很快崩潰。
不管是金軍,還是李成,在他們的固有印象中,作戰時要盡量縮小宋軍弓弩手發揮作用的距離,會把軍陣逼得很近。追求一旦進攻,快速逼近宋軍軍陣,取得最大戰果。
當野戰炮普遍裝備軍隊,雙方軍陣的空白就不再由弓弩決定,而是由火炮射程決定。進攻時,如果還跟以前一樣采用密集陣形,一發炮彈可以打穿一個軍陣,傷亡非常大。基本上衝過空白地帶,進攻的軍隊也沒剩多少人了。這時候就要一排一排通過空白地帶,每排之間的距離,保證炮彈打穿前一排後,對後面一排沒有威脅。這種戰術,就是人們所說的線式步兵。只是在歐洲,野戰炮成熟的時候,火槍也成熟了。這種戰術,經常被戲稱為排隊槍斃。
決定線式步兵戰術的關鍵,不是火槍,而是野戰火炮。如果是火槍決定,進攻方應該依然用密集陣形通過空白地帶,而後迅速展開成線式陣列作戰。以密集陣形前進,可以減小傷亡。展開成線式步兵,可以發揮自己的火力。實際情況是步兵進攻,出發時的陣形就是線式陣列。通過了火炮射程,雙方交戰時,可能又換成三排。
美國電影《光榮戰役》最後在海灘衝擊的時候,對這種情況展示得比較清楚。進攻方出發,要排成線形陣列一排一排前進,衝過了火炮的覆蓋范圍,才能真正參加戰鬥。如果沒有火炮,只是面對火槍,他們可以結成密集陣形,快速通過。而不必一排排,不斷被敵人攻擊。
現在火槍還沒有影子,金軍和偽齊軍更沒有熟悉火炮,交戰時依然按習慣排成密集陣形。這種情況下,面對火炮的齊射,就跟送死沒有區別了。
王宵獵軍中模擬過多種面對火炮時的進攻方式。最後的結論,還是要以線形隊形通過中間空白地帶,到了敵方陣前再快速結成密集軍陣,與敵方作戰。
火炮是戰爭之王,當這個怪物出現在戰場上,戰爭的形式就改變了。
隨著一聲號角響起,李成的帥旗前揮。深吸了一口氣,李成全身鐵甲,衝在了最前邊。
曹智嚴用望遠鏡看著衝過來的李成,搖了搖頭。牛皋命令李成列好陣後等一炷香,結果不到一炷香,李成就急不可耐地衝上來了。
剛剛衝了十幾步,就聽見宋軍陣中有清晰的命令“開炮”的聲音。李成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就在這時,就聽耳中響起密集的哨聲。哨聲未落,就見宋軍陣中冒出了一團團的濃煙。李成還沒有看清楚煙的形狀,就見前方有鐵彈向自己飛來。
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李成就被鐵彈打倒在地。一條腿直接被打斷,血肉模湖。
耳朵中只能聽到身邊士卒的慘叫聲,其余什麽都聽不到了。
看著李成軍中慘像,曹智嚴不知道該說什麽。以前自己在軍中廝殺的時候,戰事再是慘烈,
精神高度緊張的自己也不會有什麽感覺。現在一旁觀看,又是另一種感覺。
一輪火炮打過,李成帶出來的一千人非死即傷。就在偽齊軍隊驚魂未定的時候,第二輪炮打來。這次直接攻擊李成的本陣,立即一片鬼哭狼嚎。
宋軍發射三輪火炮,李成的軍陣就完全亂了。士卒到處亂竄,哭爹喊娘。
白沙鎮裡,站在屋頂上的劉麟目瞪口呆。李成是勇將,這一點沒有人懷疑。正是因為其勇,又會帶兵,趙構一直想招納李成。只是沒有想到,最後李成逃降了偽齊。
得到李成,劉麟欣喜若狂。從此之後自己有了真正的將才,軍隊從此不可同日而語。沒有想到,今天到了戰場上什麽用處都沒有,稀裡湖塗地就被打下馬來。
“怎麽辦?怎麽辦?”劉麟喃喃自語,失魂落魄。
一旁的親兵急忙上前扶住。 道:“皇子,大勢已去,我們還是逃吧。宋軍要掃蕩殘兵,一時注意不到我們。只要遊過金水河,才有一線生機!”
劉麟目光呆滯,沒有說話。任由親兵架著,向旁邊的金水河而去。
李成被打敗,解立農對面的偽齊軍隊是一樣的經歷。他們沒有主動進攻,只是由於陣形離宋軍太近,整個軍陣都在火炮的射程之內。一炷香後,宋軍主動開炮,軍隊同樣被打散了。
此時白沙鎮內亂成一團,到處都是潰兵在亂跑。有的更是直接被打蒙了,拿著刀見人就亂砍。
沒有人注意劉麟幾人,被他們偷偷摸到了金水河邊。劉麟不會游泳,被幾個親兵架著,下了金水河。四月的河水已經不太涼,幾人向對岸遊去。
白沙鎮外面,牛皋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由皺眉頭。道:“直娘賊,這些亂兵被火炮打蒙了,想收攏可不容易。且等他們亂一亂,冷靜下來了,大軍再上前。”
解立農道:“都虞候說的是,正該如此。想當初我們第一次見到火炮的時候,不也是震驚異常?如此神物,用到了戰場上,哪個抵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