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馳拿著望遠鏡,靜靜地觀察著金軍。一發炮彈打過來,帶倒了兩名金軍,缺胳膊少腿,在地上慘嚎。其他人視若無睹,把這兩人空隙補上,繼續向前而來。
放下望遠鏡,張馳歎道:“金軍戰場上的這份沉穩,著實難得。現在與他們對壘,我突然想起節帥的話來。節帥說金軍的士卒十分優秀,在戰場上不怕死,聽命令。主帥有令,就是刀山火海,也能一往無前。其他各國,想征招這樣的士卒非常不容易,金軍卻比比皆是。不過,這樣的士卒是能打仗,在戰場上卻少了一份靈動。我們想勝過金軍,就要把這一份靈動還給兵士。軍隊的命令自上而下,軍隊的管理,卻要從下而上。不但要讓兵士聽從命令,還要他們自己組織起來,能夠管理自己。不但能夠聽從上級的命令,還能夠討論上級的命令,理解上級的命令,知道這一場仗是怎麽打的。惟有如此,才能發揮出他們智慧,真正加入戰爭中來。我們的軍隊只有兩三年時間,訓練還不夠,軍官還不嫻熟,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今天,與金軍面對面,看看他們能不能做到。”
許長行道:“是啊,面對我們的火炮,金軍依然不怕傷亡,有條不紊地攻上來,有幾支軍隊能做到?”
張馳道:“節帥說,這種事情,有時候就是一種玄學。軍隊中自帶風格,進了這種軍隊,就被這種風格影響。難道女真人都天生不怕死的?當然不是。但是進了軍隊,他們的軍隊就是這樣一種風格,士卒自然被影響。不用經過多少訓練,士卒就是這個樣子了。這種風格與女真人的社會恰好契合,是別人所學不來的。我們也沒有必要去學,我們漢人是另一種風格。要真正戰勝金軍,就要打敗他們,把他們打服,打得從心理上懼怕我們。到了我們面前,這種風格自動消失。這句話,以前我不能理解,現在有些明白了。”
金軍到了宋軍陣前三十步,已經能夠看清楚宋軍的面龐,才停了下來。火炮的射角所限,此時已經不能夠傷到金軍了。金軍一排一排,向宋軍陣前聚集。
當第一排站穩,就聽宋軍突然一聲鼓響,前面的槍兵蹲了下來。第二聲鼓響,弩箭飛蝗一樣落到金軍頭上。
三十步,金弓的射程不夠,卻在宋軍的弩箭射程內。一般宋軍弩手的射程,要求是五十步。王宵獵軍中的弩力量小一些,主要目的是補充火炮的火力,最有效的射程就是三十步左右。
隨著弩箭落下,一小半的金軍倒在地上。其他人不動,牢牢站在那裡。
第二排金軍很快就到,補到了第一排的空隙裡。
宋軍鼓聲不停,弩箭也不停。很快金軍大部分被射死,死屍被搬運到陣外。
張馳在遠處心中默數。過了一會對許長行道:“到現在為止,金軍三停裡死了兩停。到進攻的時候,估計四個人中才有一個活的。如此不計代價,金軍的決心可謂大了。”
許長行道:“統製以為,此仗該如何打?”
張馳道:“節帥說過,天地間最通用的語言是音樂。雖然語言不通,但我們聽外族人的歌,聽他們奏的樂,一樣會有各種各樣的感情。哪怕是戰爭,其實也是有自己的節奏。我們就是要把握這節奏,牢牢佔據戰爭的主動權。金軍還有兩排,就該結成軍陣了。命令鼓手,不要射箭了,立即衝上去與金軍近戰!”
身邊的傳令兵聽命,命鼓手改變節奏,槍手結陣上前。
突然之間,宋軍的鼓改變了節奏。不再是不急不緩的單調曲調,而是如急風驟雨般敲了起來。
隨著鼓聲傳來,宋軍前排的槍手不再蹲下,而是迅速集結。後邊的弓弩手也收起弓弩,抽腰刀在手裡。
等到槍手集結完成,鼓聲平緩下來,一聲一聲,如同重錘敲在人的心房上。
隨著鼓聲,槍手手舉長槍,一聲鼓,一步路,向金軍逼去。
沃側吃驚地看著宋軍,一時間竟亂了方寸,不知自己該怎麽做。本來想的,最後兩排上來,結成軍陣,就向宋軍的中軍直衝過去。卻沒有想到,宋軍搶先衝過來了。
愣了一下,沃側猛地抽出長刀,厲聲高喝:“殺上去!”
沒有結陣完成的金軍有些懵。但還是聽從沃側命令,向衝來的宋軍迎去。
戰場上的戰術動作很少。作為槍手,最重要的動作是突刺。特別是在軍陣中的時候,實際只有這一個動作。這個動作雖然簡單,但不做大量練習,很能有好的效果。當脫離了軍陣,動作稍多一些,也無非是防而已。
王宵獵軍中與其他的軍隊不同,每個兵種的戰術動作很少,都是由教頭和老兵總結出來。經過簡化和科學的改進之後,形成標準動作。新兵在新兵營的時候,就把這些戰術動作練得精熟,分入各部就成熟練老兵了。
兩軍相接,宋軍隨著鼓聲,一起舉槍向前突刺。
金軍被嚇了一跳,第一次見到如此整齊劃一的動作。大量長槍刺來,躲閃沒有意義,只能用手中兵器去防。只是宋軍的動作千錘劃煉過的,哪裡那麽容易防住?
一次刺殺,大量金軍倒下。
進攻的宋軍則趁機向前進了一步,遏住了金軍進攻的勢頭。
隨著第二聲鼓,宋軍再次舉槍前刺。金軍的長槍沒有宋軍的槍長,被逼得再退一步。
沃側見今天的宋軍不同,一時有些頭昏。宋軍動作簡單而有效,一槍刺出,步子跟著上來,沒有任何停頓。金軍沒有有效的防護手段,後退得晚一點,就被長槍刺穿。
只是幾個呼吸間,金軍就被逼退數步。
沃側再也忍耐不住。手持鋼刀,高喝道:“直娘賊,隨我殺上去!”
說完,一刀撥開離自己不遠的長槍頭,大踏步殺了上去。
宋軍的軍陣並不非常緊密,兩人之間有半步距離。沃側剛剛撥開槍頭,上前一步,就見到後排宋軍的長槍在自己前面擋著。剛要再次用鋼刀撥開槍頭,就見到前排的宋軍長槍橫掃。掃的幅度不大,恰好打到沃側的鋼盔上。
沃側隻覺得頭痛欲裂。不等做出反應,就聽鼓聲響起。宋軍一起向前一步,長槍順勢刺出。沃側眼睜睜看著第二排的長槍刺入自己胸膛,然後又飛快地撥了出去。
血從胸口流出來,帶著澹澹的腥味,很快就染紅了半個身子。在如林的宋軍長槍陣中,慢慢倒了下去。
鼓聲不停,宋軍也不做任何停留,一往無前直衝前方。好像一堵移動的長城,無可阻擋。
沃側倒在了陣中,金軍的陣形再難維持,亂糟糟地向後撤去。
在高處的張馳長出了口氣, 命令前方的槍手和刀盾手撤回,緊守陣地。
河岸邊的金軍沒了主將,一時陷入慌亂。渡船依然在送金軍過來,只是他們再也組織不起進攻了。
張馳道:“節帥經常說的一句話,軍隊是有組織的暴力集團,核心在組織。主將再能打,面對組織嚴密、有嚴格紀律的部隊,又能打幾個人?只要結成軍陣,戰力再高的武將,面對十個軍人也無勝算。今天一戰,我們的軍器勝過了金軍,我們的紀律勝過了金軍,我們的作戰意志同樣也勝過了金軍。可以說,在我們面前,金軍不堪一擊!等到金軍的渡船停了,或者想接岸邊的金軍回去,就全軍進攻,把這些女真人趕到黃河裡喂魚!”
身邊將領應諾。
張馳站在小山坡上,迎著黃河上吹來的風,隻覺得有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曾幾何時,在宋人的眼裡,女真人幾乎是不可戰勝的,甚至畏之如虎。今天,張馳經過這一戰,徹底把這種想法隨風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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