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三娘從裡面出來,道:“你成個什麽樣子?吃飯自回家去,哪有坐門口吃飯的!”
張均頭也不抬:“我又何必在乎別人想什麽?這樣舒服,我就這樣子。”
潘三娘歎了口氣,不再說話,站在門口看街上行人。
剛到汝州的時候,張均還怕軍中發不下多少錢來,想著街邊租個房子,以後可以做生意。不想王宵獵定的俸祿著實豐厚,便就沒了這心思。不過街邊的房子,倒是方便了潘三娘,時時出來看風景。
站了一會,潘三娘道:“你們軍中許多好漢子。我看那個新入軍不久的牛皋,長得極是雄壯,端的是好漢子。他在家中已經娶妻了嗎?”
張均道:“牛統領許多年紀,當然早已娶妻。媽媽,你許大年紀,收收心吧。”
潘三娘道:“你說什麽!我這樣年紀,一個人豈不孤單?你做兒子,也不為母親想想。”
張均道:“阿爹只是被金軍擄去,過幾年,說不定就回來了。那個時候一家團聚,我們依然和和美美過日子。你一個人又有什麽?現在有吃有喝,就是閑錢也沒有少了你的!”
潘三娘狠狠看了兒子一眼,不再理他,只是看街上來往的行人。
吃了面,張均道:“過些日子,知州要軍中演練。此次演練不同,不是在校場上,而是要到其他地方去。我在軍中,要離開汝州一些日子。你自己在家,不要再惹出什麽事來。”
潘三娘剛要反駁,突然想起那一日張均在蔡州殺人的樣子,不由打個冷戰。這個兒子,真正狠起心來,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見母親不說話,張均向旁邊店裡還了碗,回去房裡睡覺。到了晚上,告辭了母親,一個人到了春風樓。軍中幾個將領,相約在這裡飲酒。
到了二樓閣子裡,與先到的余歡見了禮,張均坐了下來。
不多時,其他人先後到來,小廝上了酒菜來。
解立農道:“這酒樓已經不是楊審家的了,聽說現在歸於官府。請了個李主管,聽說是在鄭州開酒樓的,一家逃到了這裡。跟我們一樣,這李主管是拿薪資的。”
曹智嚴道:“既然是每月裡拿錢,也不知道這新主管會不會出力做事。”
解立農道:“哪個知道?現在酒樓裡只是菜色多了,價錢倒是沒變。一年到頭,如果清風樓不似從前賺錢,不知道知州會怎樣。”
“能怎樣?”張均笑道。“既是每月拿錢,這便不是自家生意,如何能盡心?只要不虧錢,誰又能奈何得了主管?要我說,發的錢多,做這主管可比自己做生意好得太多了。”
余歡聽了點頭:“說的不錯。知州想的有些差了。若要多收錢,只要加稅就好,何必把酒樓收到官府手裡?不是自家的生意,哪個會盡心盡力?”
牛皋聽了,不由連連搖頭:“你們如何這樣想?不是自家生意,便就不會好好做了?只要官府出的錢良心,依然會好好做的。”
聽了這話,張均不由就笑:“自家的事情,自己盡心。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不是自家生意,賺得多了歸官府,自然另一個樣子。天理如此,此事有什麽好爭論的!”
解立農道:“我覺得,小舍人許多事情想得很好,只是做起來太難。便如我們,俸祿優厚,卻不許家裡做生意。現在軍中處處缺錢,不是自討苦吃。”
張均道:“其實何止是做起來難。
在我看來,小舍人的事情,大多就做不成。官員手中有權,卻不能用權換來錢財,這官當來何用?現在初起,我們自然都聽小舍人的話。日子長了,這規矩怎麽可能一直下去?必然就有人借權發財。小舍人就是全身都是眼睛,也看不過來。” 幾人一起點頭,都不說話。
張均道:“現在小舍人做的許多事情,在我看來,都是想的太好,但也只是想想。想來是因為小舍人年輕,未經世事艱難,太過草率了。”
一直不說話的邵凌搖頭:“我覺得未必。你看這幾次,小舍人與我們談話,都是語重心長。看他的樣子,何嘗不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艱難。”
“知道又怎樣?”張均面帶微笑,連連搖頭,樣子極是自信。“小舍人現在做的事,都是想起來極好,卻無法做成的。偏偏他自己信,誰有辦法?就說不許官員家裡做生意,先把自己家的地賣了,又不許雇傭奴仆,我們只能照做。但這種事情,怎麽能長久下去?”
邵凌道:“為什麽不能長久?”
張均道:“現在只是一州,手下沒有幾個官員,小舍人看得過來。如果地方大了,官員多了,哪裡還能盯得那麽緊?只要有一個人開了頭,這些規矩慢慢也就破了。”
幾個人聽了,不由點頭。王宵獵為什麽堅信自己能夠做到,張均又說不行,大家想不明白。不過張均是個聰明人,自從入軍,就沒有他學不會的。他說的應該不會錯。而且張均深得王宵獵信任,幾個月的時間,一仗未打,僅靠著學得好,地位就跟大家差不多了。
酒過三巡,邵凌道:“此次演練,小舍人讓我們各自列計劃,先討論過了。報上去之後,再由他來決定。我想不明白,這有什麽好計劃好討論的?行軍打仗,難道還有許多辦法?”
解立農道:“如何出兵,怎麽行軍,總是還有許多規矩的。林教頭教了我們幾個月,小舍人可能是要考一考我們。不必多管,我們把自己的寫法交上去就好。”
張均聽了,搖了搖頭。看大家看著自己,才道:“你們想的多了, 或者說,想的少了。”
“你什麽意思?”幾個人不由一起看著張均。
張均道:“說你們想的多了,是覺得小舍人要考你們。小舍人自己學的都吃力,怎麽會考你們?想的少了,是沒有明白小舍人的真正意思。”
余歡道:“我們不懂,難道你就懂?”
張均看著余歡,微笑不語。
邵凌道:“我們自己兄弟,有話你就說出來。我們有話說的不對,你也包涵。”
張均點了點頭:“說的對,我們自己兄弟,不必計較什麽。此次演練,小舍人的目的有兩個。一是檢驗一番,幾個月來學的東西有沒有用。再一個,林教頭教的終是紙上談兵,實際中到底如何,還是要實際檢驗了才知道。怎麽檢驗,可能小舍人也沒有主意。”
曹智嚴道:“小舍人如何會沒有主意?依我說,你小看小舍人了!”
張均聽了連連搖頭:“不是我小看小舍人,而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我不知道,小舍人能想的清楚,只怕——”
說到這裡,張均引了一杯酒,閉口不說。
幾個人明白,只是不好說出來。在這些日子裡,學的最好的就是張均,包括王宵獵也比不上。既然張均不知道,王宵獵又怎麽可能知道呢?
見眾人不語,張均才道:“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讓你們想個計劃,仔細討論,便就是要用眾人的力量,盡量把事情做好。明白了吧?此事做好了,自然得小舍人重視。”
幾個人點了點頭,回味張均說的話。看來這次演練,還挺不尋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