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和王渙之邁入牙市,踩在這坑坑窪窪的泥路上,從人群中穿過,來的第一處口市。
只見一個個奴婢被鐵鏈拴住,有蜷縮在母親懷裡的小孩,有異瞳的花季少女,也有皮膚光澤漆黑的昆侖奴,以及高麗句女子等。
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模樣都算不差,身子很乾淨,看樣子來之前被各自的牙郎洗過一次。
由商賈們牽著,供現場的貴族挑選、競價,一些手頭有錢的百姓也跟著湊熱鬧。
一個黑面、錦衣的牙人熟絡的向王凝之三人打招呼,笑呵呵的說道:“三位公子,這是要買些奴婢回家?”
王渙之剛想拒絕,便被王凝之阻止,他想要搞清楚牙商販奴一事,此人或許知道什麽。
“是啊,你這裡可有什麽新鮮貨?”王凝之裝作經常逛牙市的樣子,隨口問道。
“這位公子一看就是懂行的,拋頭露面的奴婢看不上,但我這裡有奇珍好貨,都是一手的,保證乾淨無病。”
黑面牙人不由熱情的幾分,他約莫三十多歲,北方面孔,身材健壯,微笑道:“三位公子不妨跟我去後面看看,牛車裡的女人,都是西域的貴族之女。”
“西域貴族的女子可不多見,莫不是浮虜?”
“不瞞您說,確是貨真價實的西域女子,這是由涼國大將攻打西域小國時,剩下的少許浮虜。”
他為什麽這麽做,只因西域女子價格高的離譜,通常都會截下來一部分,高價賣些商賈。
王渙之隱隱有些奇怪,不是隻說過來看看,不買嗎?
王凝之心中道:“看來他們組成了一條西域女子的產業鏈。這樣的話,便不必再跟他狐假虎威了,余下的時間再往街市深處走走,應該還會有其他產業鏈。”
“可有西域公主?”王凝之佇立在原地,看向黑面牙人,問了一句。
“這,別說錢唐了,縱是建康城,恐怕也不會有西域公主,早被北方的將軍分完了。”
黑面牙人滿臉無奈的說道。
“那你這有什麽?郡主有無?”
“這個……也沒有。”
王凝之折扇微收,搖頭道:“既然什麽都沒有,便不必看了,子源,咱們走。”
黑面牙人哪裡看不出來,他這是存心消遣自己了,臉色不悅,大有不買便不讓走的意思,說道:“等等,閣下好歹也是一個人物,不會消費了咱一番口舌,什麽也不買吧。”
謝泉茂見狀,一點不客氣的說道:“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口舌,你的口舌值幾金?”
王渙之拍了拍黑面牙人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這句話很有理啊,莫覺得這是你的地盤,便可以強買強賣,天外有天啊。”
黑面牙人心中咯噔一聲,看著此人高雅的氣度,怎麽有點像世家高門的子弟,在東晉其他人可以惹,唯獨士族萬萬不行。
想到此處,黑面牙人方才拿不定主意,現在自然是一番陪笑,道:“咱的口舌哪裡值錢,就是一番暍水的功夫,三位走好啊,下次再來,西域的閨秀還給您留著。”
若來人是個普通的百姓,那真是有苦也說不清,恐怕非要被他宰一頓了。
走進街市的深處,開始髒亂起來,馬匹、驢騾和駱駝等牲畜隨意的拴在路邊,排泄物無人打掃,導致此處的味道很難聞。
在零零散散的商賈中,三人尋找了一個最大的販奴商隊,掃看一眼木籠、牛車上的奴婢,沒有錢唐人的面孔和聲音。
“幾位,買奴婢嗎?”
這個牙人年紀大一些,身穿大袖衫衣,眸子黯淡,比剛才的那位略顯削瘦。
王凝之點頭道:“東主如何稱呼?聽口音是江南人吧。”
“在下揚州人,家中行商,偶爾出來買賣,叫我張商賈就好。”
王凝之繞過張賈人,看向其身後的奴婢,有關在木籠年輕昆侖奴,也有奄奄一息的佝僂老嫗,更多的是衣衫襤褸、渾身髒亂不堪的婦人。
北方戰亂不堪,許多人被迫充軍,家裡實在吃不上飯的人家,會主動把自己賣掉,以求找個好人家。
還有一些是被強迫的,姿色不錯的流民,便會被奴商看中,送至東晉牙市。
王渙之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禁動容,從懷中掏出一貫錢,便要將這些奴婢買下。
十六歲的王渙之在父母的教誨下,常常懷有仁慈之心,有其父必有其子,只見他父親王羲之就是這樣的人。
前年夏季,會稽郡災荒,王羲之私自扣下朝廷的稅賦,打開糧倉賑災,禁酒節糧,素愛飲酒的他也禁了一年的酒。
在封建的朝代,有這種為民思想的人,十分少見,王羲之算是其中之一了。
張賈人身旁的夥計接過一貫錢,掂了掂重量,說道:“公子,這些錢不夠買下這一百多個奴婢,最多買十個上等的奴。”
王凝之微微轉眸,看著王渙之的臉龐、緊皺的眉目,說道:“三弟,你能救得了他們一次,但不能救他們一生,不必回去拿錢了,就買這十個吧。”
王渙之搖了搖頭,目光低垂,看向那個已經一動不動的老嫗,又看了看荊布破裙、面黃肌瘦的婦女,以及她懷中嗷嗷待哺的嬰兒,一種救贖感油然而生,仿佛不救就是罪人一般。
王渙之神色堅定,拒絕道:“他們饑寒交迫的樣子,讓我不能無動於衷,否則如何對得起父母?我一定能救的了他們。”
王凝之見狀,不再勸說什麽,任由他去了,這次能救得了,下次還能就救了,一百次之後呢?
聽到這裡,張賈商心中如花瓣綻放,這下最少賣個五千錢,他笑的更濃烈了,連忙上前幾步,說道:“三位有所不知,這奴婢也分上中下三等。”
王凝之道:“張賈人不妨講一講。”
張賈商心中醞釀了一下,娓娓說道:“這下等奴婢多是活不下去的流民自薦而來,因此價格最低,最想找個好人家。”
“中等奴婢有主家賣奴和百姓自薦,咱們錢唐牙市,此類最多,且原身體不好,價格自然也是中等。”
“上等只有西域、高麗句女子了,她們是平民人家的閨秀,尚未出閣,處子之身,價格最高。”
張賈商笑了笑,說道:“至於江南女子,貨最少了,大多去了市口競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