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護送朱院長的大明村保安隊,悉數被鄭胖子帶走,送回村裡安心發展。
他們卻不知道,大明村和鄭家正在玩走私。
幾艘商船從漢江駛入黃金水,張廣道親自負責押貨。
商船和船工,皆出自鄭家。
至於船上的貨物,一半來自鄭家,一半來自大明村。
張廣道望著兩岸群山,問道:“鄭六郎以前沒走過這裡?”
“沒來過,一般都走褒斜道,這裡太過凶險了。”鄭六郎叫做鄭睢,是鄭胖子的堂叔。
張廣道笑道:“越是凶險,獲利越大!”
鄭家和大明村聯手走私,純粹是迫不得已,被朝廷給逼出來的。
第一,西北戰事久拖不決,為了籌措錢糧,朝廷勒令巡檢兵加強緝私。褒斜道和陳倉道,由於是出川主要商道,現在查走私查得非常嚴格,鄭家的走私門路瞬間被掐死了。
第二,鄭家的製茶工被買通,綠茶的炒製方法,已經泄露出去,生產綠茶的越來越多。本地炒茶市場趨於飽和,又很難合法外銷,只能通過走私出售。否則就必須走茶馬司,遭受茶稅和過稅的層層盤剝。
“站住!”
船隊被一群官兵攔住。
鄭睢卻絲毫不怕,怒斥道:“元璋公和朱探花的船,你們也敢阻攔嗎?”
官兵們面面相覷,甚至都不敢細問,很快就予以放行。
事實上,這些都是礦監士卒。
由於金礦開采殆盡,他們就設置私卡,向過往商旅非法征稅,手裡根本就沒有收稅權。
一方搞走私貿易,一方在非法征稅,還是不要起衝突為好。
洋州誰不知道,朱家父子聖眷正隆,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
船隊大搖大擺的通過私卡,行駛一日,便不能再向前。
他們還請了一個走私者做向導,這向導說:“前面有個村子,隻二三十戶人家,勉強可以補充些糧食。”
大明村民和鄭家夥計,背著茶葉、糧食陸續下船。
張廣道手提一杆長槍,背上還有副製式弓箭。
鄭睢也腰懸手刀,隨時可以作戰。
他們各自帶著十多個作戰人員,負責應付山間賊寇。
普通人員,每人背著近百斤貨物。作戰人員,也要背四五十斤。
越往北邊,路越難走。
而且谷深林密,山中盜賊無數,稍不注意就要遭受襲擊。
小商小販走儻駱道,至少得湊齊三五十人,才敢互相抱團結伴上路。
在這連綿大山當中,甚至都沒有官吏來收農稅,呈現一種原始的無政府狀態。
跋山涉水兩日,張廣道看著前方,忽然說:“全部停下歇息,吃飽了再繼續。”
向導奉承道:“張三哥好眼力,前面數裡,有一個叫安家坪的大村落。村中之人,半民半匪,經常過來設伏打劫。前方一兩裡,山谷狹窄,山嶺卻不陡峭。村民經常埋伏在山上,衝下來把商隊前後堵住。”
鄭睢問道:“能不能進村?”
向導解釋說:“可以進村,只要過了這段設伏地點,村民就不會再動手打劫,而是跟商旅以物換物。俺事先準備的私鹽,可在這裡派上用場,一斤鹽能換來好些糧食。常走這條道的商販,通常會多給些私鹽或布匹,算是留下一筆買路錢,下次再來就可保平安。”
“他們越貨時濫不濫殺?”張廣道問。
向導說:“只要不做抵抗,他們就不殺人。畢竟靠山吃山,殺得太狠了,哪還有商販走這裡?村中匪首叫屈方平,人稱屈菩薩。就是說他有菩薩心腸,從來不趕盡殺絕,還會給被搶的商販留些口糧。”
張廣道莞爾一笑:“卻是稀奇,劫道的居然自稱菩薩。”
吃飯喝水,休息片刻,張廣道下令前進。
他讓鄭家的作戰人員,負責在商隊前後保護,自己帶著大明村保安隊,爬上旁邊的山嶺去搜山開路。
保安隊人手一面藤牌,兵器或刀或槍,沒有帶狼銑之類,因為跋山涉水不方便。
山上有人放哨,在他們休息的時候,就叫來村中匪寇埋伏。
匪首屈方平趴在草木之間,看著下方的藤牌兵,嘀咕道:“點子有些扎手,有盾牌,有刀槍,硬拚起來不劃算。回村裡去,好生招待!”
村匪們默默撤走,總算有驚無險。
張廣道帶人翻過山坳,猛見前方豁然開朗,好大一片平坦谷地,山谷中到處都是良田。
帶著商隊來到村口,張廣道朗聲喊道:“西鄉張廣道,押貨路過貴寶地,請屈菩薩當面說幾句!”
屈方平今年剛滿三十,卻有十幾年打劫資歷,他祖上兩三代都是乾這個的。這廝手裡不帶兵器,一副農民打扮,拱手笑道:“原來是西鄉來的好漢,隻路過一趟,還是要常打交道?”
張廣道說:“年年都要路過,今日來拜碼頭。”
“好說,”屈方平當即做出承諾,“俺村裡的糧食,要賣得貴些,你們不買也行。每趟路過,須得留下二十斤鹽、二十匹布。”
張廣道搖頭:“俺也只是跑腿的,買路錢太多做不得主,十斤鹽、十匹布如何?糧食也會買一些,保證讓你有得賺。”
屈方平仔細打量他們的藤牌和刀槍,認真思索片刻,問道:“可以,但下次過來,能否帶些仙糧種子?”
“仙糧?”張廣道表情古怪。
屈方平說:“俺聽路過的洋州商賈講,西鄉縣有個元璋公,從海外仙人那裡得到仙糧,再貧瘠的山地也能收獲。伱們是從西鄉來的,想來應該能弄到仙糧種子。”
玉米和紅薯,已在洋州和興元府推廣開來,但並未徹底普及到每個村落。
許多自耕農都翹首期盼,希望能弄到一點種子。
向導頓時笑起來:“好叫屈菩薩知道,俺們這趟押的,便是元璋公的茶貨。”
屈方平驚訝道:“元璋公是仙人弟子,也做生意的嗎?”
張廣道說:“下次路過,保證給你帶來仙糧。”
屈方平道:“如果仙糧真有那般神異,今後你們盡管來往,俺不要半文買路錢。”
雙方就此達成口頭協議,張廣道甚至獨自進村,到屈方平家裡做客,讓商隊留在村外就地休息。
這般膽氣,讓屈方平頗為佩服。
張廣道一心想著造反,朱銘離開大明村時,跟他促膝長談了半宿。
兩個後腦杓長反骨的家夥,互相交流起兵想法。
這條儻駱道,是他們預定的北出路線。原因很簡單,從關中一直到洋州,沒有駐扎半個士兵。
只需派出千余精兵,就能從洋州直接殺到盩厔(周至),出其不意的攻佔縣城。然後再來個回首掏,跟褒斜道那邊的大部隊,前後夾擊攻破斜谷內的關城。
如果能在盩厔成功募兵,都不用回斜谷接應友軍,可以直接殺向長安去!
上上任洋州知州文同,曾經上疏朝廷,請求在子午谷、駱谷駐兵數百。一來嚴查走私,二來剿滅山賊。
但朝廷置若罔聞,沒有半點駐軍打算。
既然要走儻駱道殺去關中,半路上又有一條好漢,張廣道決定好生結交,今後拉著屈方平一起造反。
聽說張廣道是元璋公的人,而且還頗有膽氣,屈方平也生出結交之心。
二人便在村中喝酒,初時談論元璋公和仙糧,繼而又說起槍棒武藝。
聊得入巷,屈方平提醒道:“俺這裡好說話,去了南山可要小心。那裡盜賊眾多,有些三五成群,有些賊眾數十,還有逃進山中的軍士。他們也不怎種地,全靠打劫為生,一個比一個心黑。”
“多謝屈兄弟提醒。”張廣道抱拳說。
南山在駱谷那邊,屬於終南山的一部分。
那裡沒有什麽古墓派,只有無窮多的盜賊,而且隨著官府盤剝日重,山中盜賊的數量越來越多。
敢走儻駱道的商賈,都是提著腦袋在運貨。
若非陳倉道、褒斜道查得太嚴,鄭家才不會更換貿易路線。
蔡京的茶引法,已經第三次改革,叫做“政和茶法”。每年能給中央帶來400萬貫(足佰)收入,其實是把州縣利潤盡歸中央,順便把消費者坑得欲仙欲死。
地方官員也在推波助瀾,茶馬司征收茶稅,州縣則征收茶課(川峽四路因為榷禁,茶課征得不算離譜)。
有些地方的晚春老茶葉,每斤只能賣20多文,官府對茶戶征收的課稅,卻能達到每斤80文。於是就漲價唄,這導致產茶區的底層百姓,都喝不起如此離譜的高價茶。
更神奇的是陝西各路,大部分州縣並不產茶,卻也要老百姓繳納茶課。
陝西地區的茶葉走私極為嚴重,大商人藏在幕後長途運輸,地痞無賴負責終端分銷。一旦被抓到,就胡亂攀咬守法大戶,搞得知州知縣沒法繼續調查。
幾百裡的儻駱道,只要把茶葉走私過去,到了陝西就有超過100%的利潤。
離開安家坪,張廣道繼續押貨趕路。
中途也遇到一些小村落,可以沿途換來糧食。
翻山路段最為難走,無法沿著河谷前進。那裡也是盜賊最多的地方,因為不通水路,官府很難派兵過來。
三五成群的盜賊,遇到上百人的大商隊,一般是不敢動手的。
直至即將再次進入谷地,張廣道終於碰上硬茬子。
“嗖嗖嗖嗖!”
林中射來四支箭矢,全是軍中製式弓箭。
不用說,肯定有逃兵落草為寇。
大明村的保安隊員,舉著藤牌小心前進,只有一人的小腿中箭。
而鄭家的押貨人員,卻是被一箭射中腹部。
其余兩箭,都射歪了。
不等盜賊再次放箭,張廣道就大喊:“結陣!”
戰鬥人員背的東西不多,以糧食為主,走到此地已快吃完了。他們聽到號令,條件反射般靠攏,結成鴛鴦陣徐徐向前。
背負茶葉的人員,則是慌忙側倒,快速放下貨物,抽出貨架上的梭鏢。
“投鏢!”
張廣道一聲令下,手臂長短的梭鏢,被胡亂投入林中。
這種投擲,命中率奇低,因為根本看不見目標。
一聲慘叫傳來,估計是哪個倒霉蛋中鏢了。
雖然沒有造成什麽殺傷,但張廣道卻趁機衝入林中。
他挽弓搭箭,配合鴛鴦陣前進。
“殺!”
盜賊不再躲藏,居然主動現身,而且還利用地形兩邊包夾。
無論是大明村民,還是鄭家的夥計,雖然都嚇得瑟瑟發抖,卻無人臨陣逃跑。
因為在出發之前,就反覆訓誡過了,而且隻挑選膽大之人。
山中逃跑只有死路一條,要麽被賊寇殺死,要麽被野獸吃掉,又或者因缺糧而餓死。
他們依托著貨物麻袋,拿起各種武器準備抵抗,有人乾脆撿起石頭砸出。
張廣道瞅準賊首模樣的家夥,迅速挽弓射出。
一箭命中,可惜沒有射死,只是射中了肩膀。
張廣道讓鴛鴦陣衝向一邊,自己獨自衝向另一邊。
那賊首中箭摔倒,剛被手下護著爬起來,鴛鴦陣已經衝到近處。
雖然沒有狼銑,但刀盾手護在前方,後面的長槍反覆戳刺。而盜賊卻亂糟糟的沒個章法,並非人人都是逃兵,大部分屬於不堪盤剝的農民。
隻一個衝鋒,這邊的盜賊就潰了,賊首也被亂槍戳死。
衝向另一邊的張廣道,手起槍落,瞬間挑翻三人。他這一年來夥食更好,而且不用操心瑣事,每天可以專心致志練武,殺人的本事又提升許多。
這邊的二十多個盜賊, 眼見張廣道勇不可當,竟被他孤身嚇得轉身逃跑。
“殺賊!”
一直守著貨物的鄭睢,瞬間也膽氣十足,提刀帶人跟著張廣道追殺。
當場擊斃賊寇七人,俘虜賊寇十三人。
張廣道懶得審問,直接下令:“活口全殺了,腦袋砍掉壘在一起。鄭兄,俺識字不多,你在樹上刻字,就刻‘西鄉張廣道殺賊於此’。下次再敢來搶,得掂量自己脖子硬不硬!”
朱家父子在京城享福,張廣道卻在終南山拚命。
朱國祥為大明村打下基礎,張廣道沒有按部就班的發展,而是自作主張選擇跟鄭家合夥走私。
沿著儻駱道,來往走私一趟,便有一千多貫的純利潤——返程時可以運回關中私鹽,茶和鹽兩大暴利商品都齊活了。
但需要拚命,剛才被盜賊伏擊,就出現一個重傷、四個輕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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