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太監在廊下站了許久,遠遠見他們似乎聊完了,才忍不住高聲提醒:“官家,楊翰林求見!”
“徑直請他過來。”朱國祥說道。
朱銘撿起地上的棉花把玩,片刻之後,翰林學士兼太醫院院長楊介被領來。
楊介作揖道:“臣拜見官家,拜見太子殿下。”
朱國祥已經讓太監搬來板凳,微笑道:“愛卿且坐吧。”
楊介謝恩坐下,屁股剛沾到板凳,又站起來說:“人體解剖圖已全部畫完,宜春苑也修繕完畢了。”
厚厚的一遝圖紙被呈上,朱國祥看完之後非常滿意,點頭道:“愛卿有心了,當賜彩幣!”
在宋徽宗時期,楊介已經畫過人體解剖圖,但他不是照著人體實物畫的。
最初是泗州知州李夷行,趁著處決犯人之機,讓醫生和畫工解剖胸腹,繪製成人體內髒解剖圖。
這些解剖圖並未傳開,漸漸就束之高閣了。
正好,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當時在泗州擔任臨淮主簿,讓人謄抄了一份放在家裡。
而楊介又是張耒的外甥,他參考古典醫書,重新進行分門繪製,並附帶詳細的文字說明。
朱國祥掃了一遍就遞給兒子,朱銘也只能外行看熱鬧。
得益於朱銘大開殺戒,隔三差五就要砍兩個,楊介有足夠的屍體進行解剖。
如今不但修訂了之前的內髒圖,還增加了血管圖和骨骼圖。
楊介把獲賜的彩幣收好,又說道:“醫學校即將開辦,卻還未有名稱,臣懇請官家賜名題字。”
這裡沒有書桌,朱國祥起身走向附近的偏殿。
太監端來筆墨紙硯,朱國祥提筆寫下“開封醫學院”五字。
朱銘撇嘴微笑,暗自吐槽老爹取名無能。
醫學院的校址在東郊宜春苑,那裡本來是趙廷美的私人園林,後來收歸皇室成了皇家園林。
宋仁宗疼愛女兒兗國公主,不但在城內修建耗資數十萬貫的公主府,還把城外的宜春苑賞賜給駙馬李瑋。這兩口子鬧掰之後,宜春苑就收回皇室了,並且皇帝不再去那裡散心,漸漸荒廢改成國庫倉房之一(富國倉)。
朱銘圍城之前,富國倉裡的物資,就被趙桓全部搬進城裡,又被金兵拆了些房子做柴燒。
經過半年的修繕,所剩不多建築得到複原,現在正式改為醫學院的校址。
楊介在請示朱國祥之後,為醫學院定下制度。
完全實行師徒製,征辟各地名醫任教。學生跟著名醫,既學習理論知識,又要隨老師問診積累臨床經驗。
且為了保證教學質量,一個老師最多同時帶五個學生,只有學生畢業了才能再帶新的。
這些名醫,全部授予翰林頭銜,最高榮譽職務為翰林學士。
而學生畢業之後,將直接分配去地方府縣,去那裡恢復重建醫學校。
朱國祥不著急,他的計劃是用二十年時間,在全國各地完成醫學教育系統。
“取顯微鏡來!”朱國祥吩咐道。
朱銘沒有任何驚訝反應,因為他早就見過了,朱國祥已經搞出好幾台顯微鏡。
皇帝養著二十幾個鏡師,每天專門負責用水晶磨透鏡。
磨得不太好的,用來做軍用望遠鏡。
磨得極為精細的,用來做顯微鏡和天文望遠鏡。
手工打磨的水晶顯微鏡片,只有極少數能夠看清植物細胞。
朱國祥的本意當然是搞農業研究,比如用秋水仙鹼泡種子,誘發其多倍體變異,這個就可用顯微鏡觀察情況。
現在,卻是扔給醫學院一副,讓他們搞醫學研究去。
朱國祥親自演示操作,讓出位子說:“愛卿且來看看。”
皇帝剛才坐過的地方,楊介坐下去還有點惶恐,不過很快就心無旁騖,因為一個新奇的微觀世界正呈現在他眼前。
觀察好一陣,楊介抬頭看向皇帝,渾濁的雙眼綻放光彩:“官家,這些是水滴裡的東西?”
朱國祥微笑頷首:“宮中溝渠裡的水。”
楊介震驚道:“一滴水中竟也有活物!”
朱銘笑道:“你們醫家卻要好生觀蟲。譬如西南蠻荒之地,那裡多殺人瘴氣,但常年喝燒過的水,就能夠有效防備瘴氣。是否瘴氣的病原在水中呢?又或者,其他一些病,也是因為喝了髒水。”
楊介正色道:“此言有理,醫家當細細觀之。”
朱國祥道:“此物就賜給醫學院了,製造之法,也教給你們。若有興趣和財力,你們可自己做來私用。”
“多謝陛下恩賜!”楊介大喜。
朱國祥這皇帝做得,是真枯燥乏味,每天處理公務,外加接見大臣,就要花將近十個小時。
也就節假日,還有自己的時間。
翌日又是旬休,朱國祥前往西郊,巡查自己的菜園子。
舊宋東京城外的經濟作物區劃沒變,西郊依舊廣種蔬菜和花卉,朱國祥劃了一大片無主土地,用來作為自己的試驗田。
皇家園林金明池,延長向百姓開放的時間,皇室反而不怎麽來這裡玩。
金明池南邊的瓊林苑,成了勸農司的辦公之地。
瓊林苑內部的花草樹木,全都變成勸農官的實驗對象。他們去西郊的試驗田也近,溜達不了幾步便到了。
“官家來了,官家來了!”
趙桓正蹲在茄子地裡,聽老師講解新奇知識。
他加入的這個課題組,是培育多倍體茄子良種。老師扔了本書給他,裡面有基礎理論知識,趙桓看得津津有味,這玩意兒能讓他逃避現實煩惱。
遇到看不懂的內容,就去請教老師,老師也不藏著掖著,給他講解得非常詳細。
“先生,官家來了,咱們不過去接駕嗎?”趙桓問道。
老師的年齡也不大,三十歲左右而已,語氣平淡道:“急個什麽?這塊地離得遠,等官家巡視過來,起碼還要兩三刻鍾。伱且記住,在勸農司溜須拍馬沒用,想要討得官家歡心,必須老老實實做出成果。咱們若能搞出茄子良種,並且達到可以推廣的地步,官家必定不吝賞賜與誇讚。”
“是!”
趙桓很喜歡這裡,因為沒人歧視他,頂多對他前朝皇帝的身份感到好奇。
以前住的地方才難熬呢,那些被安置的流民,不但經常惡語相向,有時甚至往他身上吐痰。
趙桓不時回頭眺望,終於能遠遠看到影子,一堆人圍著的多半是皇帝。
只見皇帝換了好幾塊地,即將來到他們這邊時,卻突然改變方向往東走,估計今天是不會過來了。
趙桓有些失望,也有些慶幸,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新皇帝。
說心裡沒有怨恨是假的,但也只是怨恨而已,趙桓還真不怎麽懷念舊時生活。
做了十多年太子,每日提心吊膽,活得戰戰兢兢,有時做夢都夢見趙楷帶兵來殺他。
接著又被強行披上黃袍,皇帝寶座都還沒坐熱,金兵和反賊已經殺到城外。不止是城外有敵人,手下那些大臣也不省事兒,趙桓很多時候能看明白但無能為力。
什麽太子?什麽皇帝?他一天都沒安穩過!
還不如現在呢,白天忙碌,晚上睡覺,日子過得極為充實。
腦子裡飛起亂七八糟的思緒,忽然有人跑來說:“勸農司要增設山東所、淮南所,這兩所的所正皆為從七品,資歷夠的明天就可以報名。另外還要調去那邊十二人,主要負責棉花種植課題,普通勸農官也可報名參與。”
趙桓猛地生出一個想法,如果調去山東或淮南,自己是否就能隱瞞身份,不用活在異樣的目光之中?
趙桓硬著頭皮問道:“俺可以報名嗎?”
那人愣了愣,回答說:“須得請示官家。”
又過了好一陣,那人回來說:“官家已經應允,但不能去淮南,只能去山東種棉花。”
真放自己遠離開封?
趙桓感覺不可思議,自己可是前朝皇帝啊。
朱國祥確實對此無所謂,宋徽宗割據東南都不怕,還怕趙桓這個孤家寡人造反?
即便是趙桓舉家潛逃,大明朝廷也就張貼海捕文書而已,不會專門組織人手耗費財力去尋。
在瓊林苑的勸農司辦公中心, 仔細聽取各種課題匯報之後,一個鴻臚寺官員來報:“陛下,高昌回鶻的使節團進京了。”
“照規矩安排。”朱國祥說道。
高昌回鶻的地盤,在哈密、吐魯番、烏魯木齊一帶,雖然表面臣服於西夏,卻暗中跟大宋眉來眼去,與大宋約為“甥舅之國”。
如今大明取代大宋,又重創西夏軍隊,高昌回鶻立即派遣使節團覲見,希望沿襲舊約做大明新朝的“外甥”。
他們是從黃頭回鶻的地盤繞來的,黃頭回鶻就是裕固族的祖先,隸屬於大宋的隴右都護府管轄。但實質上屬於半獨立狀態,名義上臣服大宋而已,宋朝想找黃頭回鶻借兵都困難。
這次高昌回鶻譴使到京,黃頭回鶻也派人隨行。
他們受到的待遇應該很不錯,畢竟是最先來請求大明冊封的藩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