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迎駕團抵達昌邑國之後,除了自己派出送信的那個親隨之外,就再也沒有人擅自離開過了。
那就更不可能有人能提前把消息傳遞給大將軍。
大將軍如今能斬釘截鐵地說自己知道此事,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在昌邑國留有細作。
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昌邑王身邊,都有大將軍的細作,那其他人的身邊說不定也有。
樂成心頭一緊,看來回去得查一查自家的宅院,看有沒有人與大將軍有糾葛。
樂成心中這麽想的,但是卻擺出了不以為意的樣子,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
樂成欲蓋彌彰的表情當然逃不過霍光的眼睛,他在心中冷笑一聲,倒也沒有戳破。
霍光在昌邑王身邊當然有細作,但是細作送來的消息並沒有那麽時時和具體。
他只是耍了一個小手腕,讓樂成誤以為自己安插了許多的細作。
最難查出來的細作,就是不存在的細作。
霍光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敲打群臣的機會。
“看來昌邑王賀雖然有些貪玩,但也不完全是紈絝之人。”
不過,終日與販夫走卒、屠狗之輩、低微小吏呆在一起,恐怕性情難免粗野一些,看來,昌邑王還不宜親政,非得多選一些郎中來陪昌邑王讀書不可。
霍光一邊聽著樂成的回話,一邊就已經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正是,雖然有些癲悖,但是昌邑王最可貴的一點,是仁孝至極,從接到遺詔開始,一直到今日進城,已經痛哭了四五次,次次都幾欲暈厥。”
“哦?小小年紀,對未曾見過幾面的大行天子如此忠孝?”霍光有些驚喜,但是又有些懷疑。
“下臣一直從旁關注,不像是假的。”
霍光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那麽,昌邑王一路上可有什麽逾製的行為?”
“一路上,昌邑王都恪守禮製,未曾經流露過一絲忤逆之心。”
接著,樂成又把劉賀接詔時的恪守本分和一路上的謹慎小心,都一一都講述了出來。
但是隔著大將軍臉上的胡須,他看不出後者的表情是喜是怒。
“今日入城的時候,太仆壽成不知做何考慮,竟然想用天子車駕迎接昌邑王入城,昌邑王將我等狠狠地訓斥了一番,非要等天子車駕回城以後,才肯移駕入城。”
讓樂成未曾想到的是,大將軍聽到最新的這件事時,也不動於衷。
但是須臾之間,樂成就明白了,恐怕年近六旬的太仆壽成,根本就不是自己要去拍馬屁的。
那個老頭應該是受大將軍的指派,去試探那昌邑王的。
樂成再次對眼前這大漢“隱形天子”多了一份敬畏。
竟然能用堂堂九卿的太仆去試探準備登基的嗣天子,古往今來,再但以後,恐怕都無人出其右了。
“那你覺得,昌邑王可像人君?”
這個問題,霍光可以問,但是樂成不能答。
左右都可能是一個自己爬不起來的坑。
但是,身為少府,九卿之首,樂成自然也是有應對的辦法的。
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將問題擋回去。
“大將軍中意的人選,必定不會錯的。”
你霍光選中的人選,適不適合當人君,你說了算。
霍光聽完,再未做任何表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牆上的周公負成王圖。
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之後,他才對樂成說道:“樂公這一路辛苦了,回去歇息吧,兩日之後,還要去給昌邑王傳詔,將殿下迎來未央宮,行皇太子冊封之禮。”
這就是說大將軍認可昌邑王了?
樂成終於松了一口氣,拜別了霍光。
送走了樂成,霍光並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迄今為止,昌邑王一切都“做”得很好。
霍光不愛讀史書,更不喜歡讀經書,對儒家“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的那一套並不感冒,因此總有人私底下稱他為不學無術之人。
但是,朝堂就是一卷長長的書。
在這卷書裡,霍光見過太多善於裝腔作勢的人了。
貪玩、忠孝、癲悖、不戀政,不逾製。
所有的這一切,都預示著自己沒有選錯人,但是安知他不是裝出來的呢?
霍光決定還不能完全松懈,他要再觀察一下昌邑王。
先讓他入嗣大行天子,再主持大行天子喪禮,最後登基帝位。
但是到此就先打住,祭拜高廟的事情先緩一緩。
等霍光確定昌邑王真的是一個沒有威脅的皇帝了,再讓他完成這最後一個步驟。
想到此處關口,霍光不禁笑了。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過於跋扈了,他更沒有想過,自己恐怕才是那個貪戀權勢的人。
……
申正兩刻,昌邑邸仍然是一片忙碌。
昌邑王劉賀已經有三四年沒有來長安了,因為進獻酎金的時候,諸侯王未必需要親自到場。
因為長久沒有人居住,所以寬敞的昌邑邸裡顯得有些蕭條。
隨著這**十人的隨員的到來,整個昌邑邸才重新恢復了一些生機。
但是,用不了多久,隨著昌邑王移駕未央宮,這些帶來的隨員也是要進宮的,到那時,昌邑邸又會重新恢復往日的寧靜。
甚至比以前更加落寞。
……
劉賀剛一在昌邑邸落腳,就有嗅覺敏感的聰明之人登門拜訪了。
其中不只是來攀親戚的宗親,還有朝堂上的官員,
他們要麽是來送禮,要麽只是單純拜訪。
劉賀仍然秉持不偏不倚的原則,下令緊閉昌邑邸大門。
送來的禮物照收,但是人一個都不見。
為了表示禮貌,劉賀專門讓安樂這個兩千石的官員在門口迎送。
安樂自認為承擔了大任,實際上做的只不過是門亭長的事情。
而當安樂在昌邑邸外迎來送往的時候,劉賀正與龔遂等人,在暫時就寢的正室當中會談。
“龔卿,寡人入住未央宮之後,這昌邑邸會作何用處?”
“按照成製,暫時會先空著,等日後重新封了新的昌邑王,就交由新主居住。”
那還要等很多年吧。
“寡人原以為這昌邑邸還很新,沒想到竟然也有些破敗了,似乎應該重新整修一番。”
龔遂和王吉等人有些不解,昌邑邸的規模並不大,但是四五年前才修繕過,怎麽可能又要重新修繕呢?
殿下向來也不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啊?
劉賀看出了眾人的不解,神秘地笑了笑。
“現在的昌邑邸倒是不用整修,但是倘若被一把火燒了,是不是要重新修繕一番?”
“這是自然,只不過……”龔遂年長見識多,但是仍然不解劉賀的深意,這好好的昌邑邸,為何會起火。
“長安太安靜了,要亂一些,亂一些才有寡人的容身之處。”
說完這句話,劉賀眼中流過一絲詭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