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顯與身邊的張延壽等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而後才看向台下說話的那個人。
這是一張生面孔,想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什長。
“哼,你一個小小的什長,有什麽資格檢閱密詔,上官發令,你照做即可!”張延壽怒斥道。
“清君側乃國之大事,上則關乎江山社稷,中則關乎劉氏宗廟,下則關乎我等身家性命……”
“若沒有陛下加蓋玉璽的詔書,我等怎能憑借爾等的一面之詞貿然行事?”
這什長說得義正詞嚴,頂得張延壽一句話堵在胸口,臉色鐵青。
他哪裡想得到,這小小一個什長,竟然能把話說得如此有條理。
台上幾人又對視一眼,心中就起了殺意!
“事發突然,縣官傳的是口諭,並無詔書!”丙顯背手冷漠地說道。
“沒有詔書,那可有虎符?”那什長往前一步,再次逼問道。
“虎符自然有的,你且過來,我等可讓伱查驗虎符!”張延壽冷冷地說道。
這什長倒是也不膽怯,從隊列中走了出來,就來到了點兵台下。
“張府君,虎符何……”
這什長的“在”字還未出口,張延壽突然面色一獰,舉起還沒有收回鞘的環首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一聲慘叫之後,這什長的腦袋就被劈成了兩半,紅白之物噴濺而出,緊接著就倒了下去。
頓時,校閱場中響起了驚呼之聲,原本整齊的隊形跟著就亂了起來。
“哼,此人乃是霍黨余孽!想阻撓我等行清君側之事!實在是死有余辜!”張彭祖滿臉是血地怒吼道。
“張府君說得沒錯!現在要查驗虎符之人,隻想拖延時間,統統是霍黨余孽,按律當誅!”丙顯吼道。
在丙顯這些世家子弟的眼中,出身寒門庶族的人不過是烏合之眾,斬殺了一個,就再沒有人敢橫跳了。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再次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預料。
巡城亭卒那有些凌亂的隊列中,一下子站出來了三四十個人。
他們一個個都對著台上之人怒目而視,握著兵器的手指節因為用力過猛,隱隱發白。
“我等要查驗虎符,請諸位府君合符,無符發兵形同謀逆,人人得而誅之!”
後半句話是軍中的鐵律,從將軍到兵卒人人耳熟能詳,所以不用有人特意領起,眾人也能說得很齊整。
有這三四十人聚在一起,已經極有氣勢了,這聲逼問讓丙顯等人有些心虛。
“我等要查驗虎符,請諸位府君合符,無符發兵形同謀逆,人人得而誅之!”
陣中又有百余人齊刷刷地跟著喊出來了這句話,之前的憂慮早已成了憤怒。
“大膽!我乃京兆尹!這二位是左馮翊和右扶風!都是兩千石朝臣,快速速回隊,否則軍法從事!”
丙顯暴跳如雷,揮著手裡的劍憤怒地吼著。
但是,哪裡會有一點用處呢?無一人響應,更無一人退縮。
當下,在點將台上揮舞長劍的丙顯倒更像峨眉山的猴子了。
“我等要查驗虎符,請諸位府君合符,無符發兵形同謀逆,人人得而誅之!”
大部分巡城亭卒齊整地吼了出來,將丙顯的那句話硬頂了回去,更壓得他們那少數的親信不敢冒頭。
丙顯幾人從憤怒變得緊張,他們一直將台下的這些巡城亭卒看作烏合之眾,以為稍加鼓動就會任由驅馳。
他們哪裡想得到,這些巡城亭卒竟然會如此死硬,非要看什麽虎符。
時間不停地流逝,不能將這數千人發動起來,根本就拿不下長安城。
用不了多久,世家大族的家奴就會聚集到北闕廣場,沒有丙顯等人的側應,就是死路一條了。
三個人湊在了一起,臉色鐵青地商議一番之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站在後面的韋玄成和韋賢。
於是,他們立刻急急忙忙地走了過去。
“韋公!韋府君!此事當由二人出馬!”
“是啊,內閣大學士和司馬府大司馬,比我等說話更管用!”
“不能再拖了,若是遲了時辰,可就糟了!”
幾人輪番勸說,韋賢也看清了局面,他抬起手打斷了幾人的話。
“我等既然已經盟誓,那就責無旁貸!”
“韋公高義!”
“走,少翁,去勸一勸這些兵卒!”韋賢氣定神閑地說道。
“諾。”韋玄成不冷不熱地說道。
接著,韋氏父子與丙顯等人就換了個位置,前者來到台前,後者退後了幾步。
韋賢這內閣大學士當了十幾年,自詡是天子的半個老師,如今須發皆白,更有幾分仙氣。
他走到點兵台前,也確實讓巡城亭卒安靜了下來。
“老朽乃內閣大學士韋賢,確實得到了縣官的密詔,命爾等聽命於丙府君,與其一同進宮平叛!”
韋賢說得慢條斯理,說完之後還想再說幾句鼓舞人心的話,但還沒開腔,台下就又傳來了不和諧的聲音。
“內閣大學士無權下令,你若有虎符我等自然聽命,否則你也是逆賊!”不知何處傳來了這頂撞的聲音。
“對!內閣大學士無兵權,此乃成製製,私自調兵,形同謀逆!”
“正是,形同謀逆,乃亂臣賊子!”
罵聲此起彼伏,完全不給韋賢臉面,堵得他後面的話根本說不出來,頓時滿臉通紅,支支吾吾,險些暈倒。
要不是丙顯等人過來攙扶,恐怕立馬就摔倒下去了。
“韋府君!快說幾句吧,否則此處就要崩壞了,我等如何向天下世家大族交代!”丙顯有些氣急地哀求道。
“是啊,只有你可維持局面了!”張延壽和張千秋也擦著額頭上的汗說道。
一直置身事外的韋玄成終於點了點頭,有些冷漠地說道:“請諸公將家父扶到台下歇息,此間由我做主。”
“好好好!”一連說了幾個好字,丙顯等人才手忙腳亂地將韋賢扶下點兵台。
韋玄成看了看點兵台上那幾十個三輔衙門的屬官,世家大族的子弟隻佔三成,其余之人面露怒色,似乎不悅。
他回過頭來,朝前走了幾步,突然開口說道:“來人!立刻關上營門!”
不管是秋試考校,還是俸祿分發,又或者是官職升遷,都是由大司馬府來最終發令的。
所以,韋玄成的名字總是不停地出現在漢軍將士的眼前和耳邊。
威望就這樣日積月累起來了。
長安城的巡城亭卒更是有很多機會見到韋玄成,所以對他比對其他人更多了幾分敬意。
韋玄成突然下令,不少巡城亭卒腦子來不及反應,人就先動起來了,將校閱場的營門牢牢關上了。
“本官有天子詔令要宣!”韋玄成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天子詔令。
黑底赤龍紋,看起來就非常逼真。
原本還有些亂糟糟的巡城亭卒紛紛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了台上的韋玄成。
而將韋賢扶到台下去的丙顯等人也停下了腳步,莫名其妙地看著台上的韋玄成,不知道他有何妙計。
“丙顯、張延壽及張千秋等人擅自調兵,圖謀逼宮,罪無可赦……”
“特此下詔,命大司馬韋玄成總領三輔巡城亭卒,捉拿逆犯,就地正法!”
韋玄成聲音洪亮,讓在場之人全都聽得明明白白的。
巡城亭卒們的目光,立刻轉到了在台下瞠目結舌的丙顯等人身上。
“你、你……你這逆子!”最先反應過來的韋賢氣得滿臉通紅,指著韋玄成不能成言。
“韋賢!縣官有話留給你,讓你迷途知返,束手就擒,不要丟了天下儒生的臉面!”韋玄成直呼其名道。
“好好好!韋氏一門,竟葬送在你這豎子的手中!”韋賢強撐著說完這句話,頭一歪就倒了下去,不知死活。
丙顯和張氏兄弟也咂摸過味來了,他們不知道韋玄成為何要“反”,卻也知道自己掉進坑了。
電光火石之間,三人抽出了腰間的寶劍,有些驚慌地朝那些滿臉怒意的巡城亭子嘶吼了起來。
“此人乃是霍黨余孽!如今要圖謀不軌,將其斬殺者,可封萬戶侯!”
丙顯話音剛落,他們在點兵台上的那些親信就拔出了劍,準備動手了。
可是立刻就被其余起了疑心的屬官給攔住了。
“縣官親自所頒的虎符在此,何人敢造次!?”韋賢怒吼一聲,將懷中摸出來的兩瓣虎符合在了一起。
這黑幕嵌金的虎符並不算大,剛好可以握在手中,站得遠一些其實就看不見了。
按照正常的使用方式,韋玄成合符之後應該交給軍中的護軍使者查驗,確認詔書和虎符無誤之後,方能調兵。
巡城亭卒人數不多,所以並沒有單獨設置護軍使者一職,都由府衙的佐貳官員來查驗。
三輔衙門的那幾個佐貳官員就在點兵台上,但卻是丙顯等人的同謀,剛才都快準備來斬殺韋玄成了。
當然不能讓他們來查驗虎符。
巡城亭卒們面面廝覷,他們發現竟然無人可以驗明這虎符的真假。
但是韋玄成早已經和天子商議過此事了,他高舉著虎符再次喊道:“軍中可有繡衣使者?可前來驗符!”
繡衣使者是天子親信,一直由天子親自率領,絕無背叛的可能性。
讓他們來查驗虎符,最有說服力了。
而且繡衣使者遍布各軍和各府衙,校閱場中一定也有隱藏下來的繡衣使者。
果然,韋玄成話音剛落,台上台下站出來了十幾人,他們輪流大聲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在繡衣衛的官職。
而後就走到了韋玄成身邊,仔細地查驗起了虎符。
僅僅只是過了片刻,這十幾個露出了真身的繡衣使者就陸續給出了自己的結果。
“繡衣衛員丁不敬,查驗虎符無誤!”
“繡衣衛使賀帛,查驗虎符無誤!”
“繡衣衛佐張端,查驗虎符無誤!”
……
沒過多久,這十幾個人就給出了相同的答案,證明韋玄成手中的虎符和詔書無誤。
無虎符擅自發兵,形同謀逆;有虎符而不聽調,亦等同謀逆。
“虎符無誤,詔令無誤,爾等可能聽從調遣!?”韋玄成終於也將腰間的劍拔了出來。
“但憑大司馬調遣!”三千巡城亭卒行軍禮答道。
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丙顯等人和他們的親信早已失去了銳氣,全都拿著刀劍瑟瑟發抖,不知要退向何處。
韋玄成先轉身看向了點兵台上的那些親信,大聲說道:“放下兵器,本官可上奏縣官,讓你們活下來!”
台上只有十多個要搏命的親信,無論如何的都拚殺不過台下這幾千人的,猶豫片刻之後,束手就擒了。
韋玄成又轉向台下的巡城亭卒,大聲說道:“剛才為逆賊搖旗呐喊之人,放下兵器,本官亦可給你們活命!”
一陣沉默之後, uukanshu 那些已經暴露出來的世家大族的親信也交出了武器,當場就被捆綁了起來。
至於沒有暴露的人,也只不過可以多苟活幾天,日後按圖索驥,沒有一個人能逃出法網。
不到半刻鍾,校閱場上大部分的逆賊從犯就伏法了,最後只剩下丙顯這幾個“頭目”了。
跟韋賢和韋玄成來到校閱場的韋氏奴仆倒是忠心,將韋賢等人緊緊地護在中間,舉著刀劍準備負隅頑抗。
“韋莊、韋由,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在歧途上走得太遠!”韋玄成呵斥道。
“哼,你竟然出首祖父,簡直豬狗不如,我等絕不認投!”二十出頭的韋莊怒斥道,韋由亦跟著罵了起來。
“丙公,你們三人可要投降?”韋玄成轉向其他三人問道。
“士可殺不可辱,既然事情敗露,我等甘願受死!”丙顯幾人硬氣地說道。
韋玄成還想再勸,此時韋賢剛好醒了過來,這飽經滄桑的老人此刻萬念俱灰,如同一顆枯草般隨時都要倒下。
“你這逆子!韋氏百年的基業就要毀在你的手中了啊,快快迷途知返,不要當天下的罪人!”
“父親,你睜眼看看吧,縣官有民心在,你等不能成事的,是你在毀韋氏的基業,不是我!”
“世家大族才是民心,這些寒門庶族哪裡是民,你簡直和縣官一樣癲悖!”韋賢又怒斥道。
“父親不要再說了,只需說納不納降即可!”韋玄成冷漠地問道。
“若為父不肯納降,你又能奈我何!?”韋賢滿臉嘲弄地看著韋玄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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